心灵的弦歌

    以评剧艺术样式在首都舞台上演绎当今西藏地区的故事，可谓数十年所仅见，不同的观者自当有不同的观感。拨动已近耄耋之年笔者心弦的，首先是该剧创演团队中国评剧院老一代艺术家李再雯、新凤霞、李忆兰、魏荣元、马泰等59年前在《金沙江畔》一剧中的英姿浮现在眼前，敬意油然而生，亲切之感顿增。老一代艺术家满怀激情高歌革命前辈的丰功伟绩和崇高的革命精神，后继的青年一代踏着前辈的步伐，谱写着新时代的瑰丽诗篇。剧中饰演北京援藏女医生方丹的王平、饰演藏族老妈妈德吉的刘惠欣、饰演藏族妇女梅朵的王丽京、饰演援藏工程师唐辉的于海泉、饰演藏族女孩达瓦的王婧等皆是白（李再雯）派、李（忆兰）派、新（凤霞）派、马（马泰）派的传承人，他们的唱、念、做、表，人物性格的把握，舞台形象的呈现，均可圈可点，怎不令人喜上眉梢？

    西藏是一处令人神往的地方。伴随着大幕开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洁白的冰川、高耸的珠峰、澄澈的蓝天和藏族同胞的风情图景。当援藏女医生方丹深沉地吟唱着她所医救的藏族女孩达瓦喜爱的儿歌：“达瓦是月亮，挂在东山岗。一首老歌年年唱，是我美丽的面庞。”倏忽间，我的思绪回到了童年：夏夜，沐浴在村前清澈的河水中，裸躺在绵软的沙滩上，仰望着蓝天上皎洁的月亮、闪烁的星空，遐思着迷茫的大千世界、渺远的未来人生。当目睹着达瓦在方丹的精心护理医救下健康地成长着，有望实现她“我想快快地长大，坐上长长的火车，天安门前留个影，金水桥头唱支歌。登上长城最高顶，回头看看拉萨河”的愿望时，半个世纪前，一个山村青年终于完成学业走上工作岗位立于天安门前的激动之情，似乎又回流到笔者的心间。

    作为达瓦养母的德吉因相信菩萨不信医生曾力阻方丹给达瓦做心脏手术。岂料，给方丹医疗工作造成障碍的德吉正是她受父亲嘱托要寻找的恩人：当年修建川藏公路的十八军军人方父，大风雪中迷路冻僵在山野为德吉所救。

    医院内，方丹的又一疗治病人梅朵深情地唱着：“日日盼，夜夜想，我给娇儿缝衣裳。贴心小褂几十件，衣服追着孩子长。我的儿你要身体壮，愿你莫像多病的娘。落地你就随风长，像条牦牛走四方。四方大路通天下，祝福我儿永吉祥。”

    然而，方丹告诉她，心脏病患者，不能生孩子，生孩子会危及母亲的生命。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盼，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眷爱，梅朵跪求医生，祈求菩萨，最终还是以自己三十八岁靓丽年华换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伟大的母爱之花绽放在雪域高原，它比雪莲花娇艳，可与日月争辉！

    梅朵告诉方丹说自己的丈夫次仁是菩萨给送来的好人。原来次仁原名唐辉，是当年修筑青藏铁路勘探队的工程师，遭雪崩陷身谷底，幸遇梅朵放生的两头白牦牛以乳汁充饥，皮毛暖身，并驮至梅朵家中。他双腿冻坏，截肢成残疾，经梅朵求爱，结为夫妻，改藏名次仁，学藏语，成藏民。岂知，唐辉是方丹的初恋情人，他们原本约定等方丹出国深造后回来完婚的，而唐辉却因此变故而忍痛改变了初心。

    面对如此社会环境，人际关系，情感纠葛，方丹的行为、心路历程、情感轨迹就有了厚实的铺陈。是作家的艺术匠心，亦是现实生活的赐予。剧中所敷衍的情节，从上个世纪的修筑川藏公路到本世纪初的修筑青藏铁路，到当今仍在进行中的北京赴藏医疗队，先辈们的牺牲精神，汉藏之间的袍泽深情，都是现存的生活真实。矗立在我们面前栩栩如生的方丹既是亲切可爱的，又是十分真实的。她那感人肺腑、悦耳动听的演唱，引发着观众深切的共鸣，让观众在艺术的欣赏中，感受着心灵的陶冶。

    剧作家张明媛说，我们无法用世俗的心理解这个拥有饱满精神的民族。他们用肉身匍匐大地，却让灵魂飞上蓝天。总导演熊源伟说，我把这次排演作为一次心灵的修行。于是剧中为我们呈现出如此动人的转湖视听情景：

    明月初升，星光朗朗，湖光熠熠，水天一色。悠扬的女声歌唱来自天际：“离天最近的水，离水最近的天。天宫抛下一面镜子，跌落在高原。一个碎片一座湖，座座湖里睡神仙。梵音阵阵潜湖底，惊醒一梦几万年。”歌声中，一群藏族姑娘在湖水中嬉戏、湖边欢舞。站立在湖边的方丹惊异于如此美景，忘情地唱道：“但只见水中天天中水天水潋滟，云追月月托星星碎万顷澜。是梦是真还是幻，一步迈进桃花源。这一刻，我伸出双臂仰望苍天，（伴唱）星移斗转千万年。这一刻，我合拢双手放在胸前，（伴唱）自观自在自清圆。这一刻，我匍匐在地，贴近泥土，（伴唱）大地母亲滋润心田。这一刻，我人在此岸心在彼岸，（伴唱）心在天上人在凡间。读不懂的西藏令人景仰，景仰这最高的湖泊最高的山。”

    观剧至此，我们似乎身临其境，同方丹一起陶冶着情操，升华着心灵。至此，我们真切地感受到那其中深蕴的人生哲理，体味到人间珍贵的虔敬与真诚。目睹着热血中华儿女们在援藏的奉献中经受着心智与灵魂的洗礼。至此，为抢救藏胞生命而披星戴月、殚精竭虑、勇斗死神，成为藏胞心中活菩萨的方丹，就如同高山之雪、圣湖之水般皎洁与澄明。

    剧中营造的充盈着浓郁地域风情、如真似幻、简约灵动的戏剧情景，洋溢着藏族音乐韵味既本色又新颖的评剧声腔，都给观众带来陌生而熟悉的愉悦。而传统藏剧《智美更登》的引入，既添加了神秘的色彩，更增强了作品的文化厚度与历史纵深感，营造了剧作特有的艺术风貌。可以想见，《藏地彩虹》将会流霞于辽阔的祖国蓝天。

    （作者：王蕴明，系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