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通常用“纸里包不住火”来说明谎言掩盖不住真相,而灯笼恰恰是通过纸的包装来保障照明的。
灯笼,又称笼灯,雅称灯彩。灯笼最初被叫作笼灯,是因为火烛被防风透光材料笼罩着,能在空气对流较强环境下正常发光。具有防风和排烟功能的照明灯具,据考出现于西汉时期,代表性的出土文物为西汉长信宫灯。这盏宫灯为青铜器打造,设计合理,构造精巧,灯体通高48厘米,重达15.85公斤。镂空金属、陶瓷、琉璃、玻璃为外罩的灯具虽然精致,但因灯体较重、造价较高,很难流行。造纸术发明之后,纸糊的灯笼不仅防风、透明,而且比羊角灯、绢纱灯还要低廉,摆放、悬挂、手提、移动特别轻便,于是很快普及开来。
灯笼的形状与装饰,堪称雅俗异材、千姿百态、功能齐全。从形状上说,以宫灯为代表的圆球形最为多见,杂以方形、筒形、扇形、菱形乃至仿花卉、瓜果、动物、器物造型等;从装饰上说,以喜庆为主题的吉祥图案最为盛行,上有提手系绳,下有穗带流苏,中有诗文字画、楼台山水、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店铺招牌、家族字号等。古代的官府和军营,夜间照明乃至巡夜打更也离不开灯笼。高挂于官邸门楣上的灯笼,显示的是这处府衙的属地名称或主人的字号;高挂于军营辕门上的灯笼,显示的是这支军队的国别或最高将领的字号。陆游有一首以灯笼为题的长诗,写的却是他年少时借宿僧廊的经历,可见,那时的寺院也挂灯笼。
记得小时候,手电筒尚未普及,起大早跟大人挨家挨户拜年,照亮脚下咫尺方寸的多半是灯笼。即便大雪飘飞,晨起拜年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如今想来,在鞭炮混响的巷陌中,大人孩子裹着大氅披风,借着灯笼的微光,踏着蜿蜒的雪径,挨家挨户拜年的情景,俨然一幅饶有古意的风俗画。
在焚膏继晷的岁月里,灯笼曾是人们照明的必备工具。暮色降临时,从宫廷到民间,从华宇到陋室,从门楣到厅堂,从街衢到巷陌,到处都能看到它的光影。因为必备所以盛产,因为盛产所以求新、求精、求美,逐渐演变为集实用性和鉴赏性于一身的传统工艺品,即便是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灯笼仍未全身而退,只不过是变换了材料、光源、形态和用途而已。
灯笼从中古走来,经过一代又一代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与制作,延续至今天,扩展到各地,种类之多,装饰之美,风习之盛,不知要多少篇幅才能罗列周全,穷尽其妙。“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这一风习表达的还只是辞旧迎新的喜悦,待到正月十五这一天,各式各样的灯笼一齐亮相,堪称是全明星阵容。
灯笼的文化内涵是亲民的大众的。最初的灯笼仅仅用于照明,继而兼具美饰与鉴赏功能,如今已不再是照明工具,而是象征光明、团圆和喜庆的传统工艺品。正因为灯笼的象征极富民俗色彩,所以灯笼的文化内涵更接地气。在形象化口语中,人们将树上挂的大盘柿子叫作灯笼柿;把裤管宽松的裤子叫作灯笼裤;将心明眼亮的人比喻为水晶灯笼;把藏锋守拙的人说成是纸糊的灯笼心里明;夸张一个人眼神贪婪、愤怒或吃惊,通常会说眼睛瞪得像灯笼似的;形容人才难得、物品稀少,通常会说打着灯笼也难找,或打着灯笼没处寻。
在灯笼家族中,设计巧妙的当属孔明灯和走马灯。孔明灯在军中用于通信联络,在民间用于许愿祈福,究竟是诸葛亮发明的还是莘七娘制作的,姑且不考,但其原理却与热气球相似,说明早于法国孟格菲兄弟发明热气球1500多年,我们的先民就已掌握了空气加热升空的原理。放飞孔明灯已演变为一种民俗文化,我国许多地区都有这个节日习俗。走马灯古称蟠螭灯,有的地方也叫跑马灯、转马灯。《燕京岁时记》载:“走马灯者,剪纸为轮,以烛嘘之,则车驰马骤,团团不休,烛灭则顿止矣。”后来,人们便以走马灯比喻忙碌不停,所谓万事随转烛,恍如走马灯。元代谢宗可咏走马灯诗云:“飙轮拥骑驾炎精,飞绕人间不夜城。风鬣追星来有影,霜蹄逐电去无声。秦军夜溃咸阳火,吴炬霄驰赤壁兵。更忆雕鞍年少日,章台踏碎月华明。”这首诗铺陈壮观,却失之玄虚艰涩,不如我编的诗谜通俗:“夜光通明看围城,中有飞骑类转蓬,一旦烛灭风轮停,鲁班来了也不行。”以走马灯为谜面,猜《西厢记》戏词“断然难活”,令人费解,如果您知道“然”与“燃”字通假,也就茅塞顿开:灯烛断燃(熄灭),马儿也就动不成了。
张灯悬谜供游人猜射,自古而今都是闹元宵必备的一项娱乐活动。参与这项活动的既有文人雅士,也有平民百姓,老少咸宜,雅俗共赏。在民间语文中,以灯笼为主题来借喻世相百态的谜语很多。例如,身上红彤彤,心里亮晶晶,节日上门楼,脸上笑盈盈。又如,打我知晓,背后有人挑;因何出门来,为指路一条。再如,自古红颜薄命,处处被人刁难,只因送往迎来,含羞吊在门前。另如,墙里开花墙外红,想去采花路不通,通得路来花又谢,一场欢喜一场空。事实上,灯谜原本就是因挂靠灯笼而得名的。没有灯笼,灯谜何所依傍,没有灯谜,灯笼以何迷人。
如果说蜡烛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那么,灯笼又何尝不是呢?更何况,灯笼照亮的不仅是身边人,而且还有暮色苍茫脚下路。
(作者:王兆贵,系作家,代表作散文集《观世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