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杂帖

 元日试笔

    早晨七时醒，赖床片刻方才起身梳洗。吃饭，饮茶，碧螺春，春绿杯盏，欣欣向荣也欣欣乐康。燃一炷香，青烟轻盈，徐然四散。坐在案前看香闻香，看书玩墨。新年第一天，空气里漂浮着各色神灵，文学的神，吉祥的神。

    本欲登山，窗外有雾，只好闭门不出。心旷作天马游，比《逍遥游》更逍遥，神远八极。在楼上俯瞰，一城生气，生气是生机是人气。人要好生气，少生气。

1月31日的月食

    雪后初霁，白光染尘，夜晚犹有微亮。月色与雪地互映，天地隐然有珠玉气。夜七时四十八分，月左下侧现一黑晕，点点蚕食。小女五岁，楼头惊呼，出入窗口厅堂，雀跃报讯。不多时，月仅剩一弯钩，如狼牙，洁莹可爱。

    小女不忍入睡，频频问月十余次。开帘卧床遥望，月牙古铜似旧画，泛红光，渐渐阔大，一月皆红。

    吾乡人以日为公，以月为婆。日不能直视，月则可赏玩。月食更可赏可玩。小室灯火清荧，辄于此间得天象佳趣，故记此文。

富贵闲人

    横泾在苏州，出苏州城五十里地。一平到底，不见一座山。暮色中闻到草气了，空气湿润，迷糊中转头看向窗外，淡淡的天的颜色里，已是农舍田园在望。

    风轻轻吹过来，时令是隆冬，却不觉得冷，只感到一点点清凉如澡雪精神，倏地到了心上。站在农家的院子外，前后左右看，黑皴皴的民舍之外，是深远的田畦，田畦过去是太湖。太湖的风十分清净，无沙无尘，没有树，便看不见风的踪影，只觉得自己被那风包裹着，一阵通透。

    横泾的民宿好在民俗，触得到江南生活。青菜，芫荽，萝卜，石榴，世俗生活。农人在门前的稻田里种油菜，稻茬半尺高。住的小院里有一棵橘树，从窗前俯视，极美。橘树挂满果子，青黄相间。每日，人从树下进屋，从树下出房。

    见了横泾的落日。落日走下天空，半天火云。阳光如幕，打在横泾的乡野。冬天的野草镀了一层金粉色，苍莽如古画。

    在横泾四天，做四天富贵闲人。

小品文的仙气

    好的小品文一股子仙气。王羲之是赤脚大仙，人说赤脚大仙性情随和，笑脸对人。柳宗元是游仙，山水小品里祥云蔼蔼。苏东坡贪恋人间，不想成仙，他是灶王神。

    鲁迅不是仙，鲁迅是钟馗，专斩五毒。唐吴道子始作钟馗，历代画家皆喜写钟进士。钟馗是玄宗之梦，《野草》是鲁迅之梦。周作人差一点成仙，落水了，羽翼湿透，不得高飞也。废名是求仙者，盘坐蒲团，自言自语。林语堂是访仙者，与木石交，与鹿豕游，草泽而入大荒。

木奴家风

    李衡呼橘为奴，畜橘养家。

    李衡为三国时吴人，官丹阳太守，种柑橘千株。临死，对其子言道：“汝母恶我治家，故穷如是。然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可谓木奴家风，清白庄严。

    李衡后有苏东坡，好种植，尤好栽橘。云：当买一小园，种柑橘三百本。齐白石感慨，立轴《柑橘黄时》题跋“当画柑橘三百幅，与东坡抗衡也”。

    柑橘有富贵气，三百本柑橘越发富贵。我去过柑橘园，橙黄之际，一片灿然一片苍莽，远望得气，得富贵气。

    少年好才子气，中年要富贵气，老年求健朗气，永年永昌，如意吉祥。

    （作者：胡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