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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1月26日 星期五

    岭上白云真名士

    作者:李硕儒 《光明日报》( 2018年01月26日 15版)

        【师友印象】

        腊月的北京,终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虽然只是场小雪,雪落痕轻,却也为京城增添了节日的气氛。雪后,寒意更浓,却也意味着新春复始,人们忙于访友、聚会、置办年货,满心欢喜地迎接春的到来。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

        那是1996年年尾,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中。那时,我任职于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部众同仁喜于年关瑞雪,纷纷提议办一个京都作家、评论家春节联欢会,既有众人呼吁,我自更加乐得。

        时间定在农历腊月26日晚上。夜幕降临,凛冽的北风卷着晶莹的雪尘,打在人脸上竟带着一股快意的刺痛。虽如此,我们邀请的60多位京都著名作家、评论家和新闻界的朋友们还是兴致勃勃地齐聚位于东长安街新长安大戏院的德国啤酒屋中,内中就有当时已年届77岁的汪曾祺先生。我们之所以选择了德国啤酒屋,一是多数人慕名于德国啤酒和那里简便自如的自助餐,二是环境优雅,起坐自如,便于文人们群酌群聊。可汪老嗜茶、嗜烟、嗜酒名声在外,只饮啤酒不供白酒就怕他不能尽兴。于是,我嘱咐我的同事、青年作家龙冬、央珍夫妇和汪老的得意弟子、女作家曾明了陪他在一旁饮些白酒,但一,不要多,二,一定要好,可要些茅台。未久,我持杯敬酒,见他两腮绯红,调侃谐谑笑语不断,以为是白酒的奇效,三位年轻人告诉我,怕他酒多伤身,根本没要白酒。我刚要夸他们几句,刘震云举着杯子过来说:“二楼有舞厅,我们别在这儿干喝了,能不能跳跳舞去?”

        主人宴客就为客人尽兴,何况是大过年的,我说:“当然可以,只要诸位有兴致。”于是,呼啦啦一帮人马杀入了二楼舞厅。

        舞厅里,灯光妙曼,庞大的乐队演奏着一曲又一曲伦巴、探戈、华尔兹……文人多风雅,只要乐曲响起,就蜂拥入舞池。原以为汪老年迈,只有喝酒的兴致,没想到当我遍寻他的身影时,发现他曲曲不落,在舞池中竟是舞姿翩翩。人们兴致越高,舞曲节奏越快,子夜时分,乐队竟奏起节奏快速、气氛热烈的迪斯科舞曲。我已大汗淋漓,看看灯光闪烁变幻的舞池,只见穿一件白色衬衣的汪老舞得正欢。乐曲停止后,他走到我面前说:“舞了一晚,等于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我问结果如何?他笑哈哈:“遍体通泰,说明健康无虞。”我上前一揖,凑趣说:“祝您万寿无疆!”他口称“不敢”后连声大笑,我即刻说:“您越健康,我请的书、画越有保障。”他拱拱手:“君子一言。”看看时间已是子夜12点半,我嘱龙冬送汪老回家。

        转眼到了1997年春天。那天早晨,我刚走进办公室,龙冬就送来一幅水墨长卷,说是汪老嘱他带给我的,我喜不自禁,急急展开来看,只见画的是一蓬晚饭花嬉闹着缠在一株青松间,那松苍翠青劲老而弥坚,那花粉嫩烂漫透出一身调皮,题款是“硕儒先生长寿”,闲章印的是“岭上多白云”。那天正是我的生日,而我从未向汪老提起,先生送画,或许是巧合,是冥冥中的缘分。

        时间到了5月。17日上午,龙冬神色悲哀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汪老,过世了……”我盯着他,不信此话为真,因为就在几个月前,我们还舞得那么开心。龙冬说,前天早晨,汪老突然胃出血,家人急忙送到医院,一阵抢救后他回来了,睁开眼看看四周,就玩笑着说:“护士小姐,能不能赏我一杯西湖龙井?”护士见他从昏迷中醒来,也高兴地回应说:“真对不起,老先生,医院没给您准备西湖龙井,等您回家再喝吧。”说着,护士递给他一杯白开水。陪床的女儿知道父亲多年的习惯,即刻擦去泪水,高兴地跑回家取父亲想喝的龙井。不料,她刚入家门,医院来了电话,说他二次胃出血。待她赶回医院,这位文坛宿将已乘鹤西去……

        事有凑巧,就在汪老遗体告别那天,我的舅父猝然离世,他膝前无子,我自不能离开,只得嘱托龙冬代表我和出版社出席。龙冬事后告诉我,他未负所托。他和汪老的子女都记得,汪老生前曾无意中说过,他不喜欢那首追悼会上通用的《哀乐》,于是,仪式前两天,龙冬遍翻汪老著作,发现他的短篇小说《天鹅之死》写得凄美沉郁、意味深长,由此触动,他和央珍找来圣·桑的《天鹅》盒式带。他们听之度之,觉得其意蕴、诗情与汪老的描写的确相契相合,为了让音色更好,他们又托朋友复制成激光唱盘,在征得汪老家属同意后,准备在遗体告别仪式上用此音乐送汪老西行。

        那仪式隆重且别致,一些领导和中国作协、北京作协主席出席自然是因为汪老在文坛的声望和成就,而200多位自发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和朋友,则是出于对他人品与文品的钦慕。那天,随着《天鹅》凄清舒缓的旋律,为他送行的人们各自手持一支或鲜艳或素雅的玫瑰,轻轻地、庄重地走近他,眷恋地望去最后一眼,敬仰地鞠下最后一躬,那无声的哭泣,那梗在胸腔的悲痛,与《天鹅》合成了一支浑然的曲子。最后一刻,他的儿女揪落手中的玫瑰花瓣撒向他的遗体,告别遗容的友人们也摘下手中鲜花的花瓣,撒向汪老的遗体,这位终生没有遗落名士风的文人、作家便在红、黄、白三色玫瑰花瓣涌动的花海中羽化登仙而去……随着龙冬的叙说,我的眼前浮现出他登云西去的画面,飘逸而优雅。多少年过去了,每每说起汪老,这画面就在我眼前重现。

        时光荏苒,汪老离去已近21年了,每当人们说到“名士风”,总要谈起汪曾祺,津津乐道他的为人为文,他的向真向善,他对生活的脉脉温情,他不愧为真名士。又是一年辞旧迎新时,在这最适宜欢聚的节令里,在刺骨而又携着春之讯息的寒风中,我仿佛又看到汪老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作者:李硕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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