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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1月12日 星期五

    诗以载道

    作者:李建春 《光明日报》( 2018年01月12日 16版)

        《阿Q正传》插图 赵延年/绘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这一艺术形象,在中国几乎是妇孺皆知。近日读了著名书法家、诗人沈鹏先生诠释阿Q这一经典艺术形象的四首诗,平淡朴实,生动传神,耐人寻味。诗云:

    (一)

    土谷祠中一短工,

    毕生命运岂徒穷。

    精神胜利传家宝,

    双膝天然关节松。

    (二)

    比阔哄抬老祖先,

    赵爷掴耳托名传。

    果真老子打儿子,

    仗势前攀五百年。

     (三)

    杀头抢劫众围观,

    “革命”原来便这般。

    胸口银桃顶盘辫,

    豪绅照例领先班。

    (四)

    廿年之后竟如何?

    造反呼声泛浪波。

    劣性倘然仍不改,

    哀哉民族苦难多。

        第一首诗,采用白描手法清晰地勾勒出一幅阿Q“精神胜利法”的肖像。“土谷祠中一短工,毕生命运岂徒穷”句,交代阿Q是一位无来历、没家室、靠出卖劳力活着、住在土谷祠中一短工。“毕生”指其近40年的混沌生涯中,卑微低贱是他背上最醒目的一枚标签。诗中“岂”字为反诘语,在追问、责问、隐喻阿Q内心深处的不甘,点出阿Q“精神胜利法”的情绪堆积与诱发源泉。“精神胜利传家宝,双膝天然关节松”句最为深刻,“精神胜利传家宝”句揭示了在封建社会里,统治阶级一直用暴力镇压和精神奴役维护其统治,使百姓成为畸形的人,任由宰割,逆来顺受成为普通百姓明哲保身的“传家宝”。而“双膝天然关节松”句则揭示了“国人魂灵”中精神病症中最为鲜明的外在行为。

        第二首诗,沈鹏先生采用回环结构,深化了阿Q“精神胜利法”的内心世界。前两句“比阔哄抬老祖先,赵爷掴耳托名传”谓阿Q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姓名、籍贯都很模糊,却“比阔”,以“哄抬”老祖宗图虚荣;挨了赵爷“掴耳”,却自鸣得意:“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把阿Q“精神胜利法”描绘得淋漓尽致。“果真老子打儿子,仗势前攀五百年”句,沈鹏先生对阿Q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与不安。挨了打不反抗,因为都姓赵,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回不是“儿子打老子”,倒果真儿子挨老子打了,竟然觉得荣耀,“得意了许多年”;听到别人说混得差,便前攀五百年前家族,用“祖先比你阔”来搪塞。沈鹏先生通过“果真”“仗势”两词的发问,把一个辛亥革命前后不觉悟、被压迫的农民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第三首诗围绕“革命”这条线索,通过阿Q与赵秀才、假洋鬼子等“众生相”的交往,进一步折射出当时国民的劣根性。“杀头抢劫众围观”最令人心寒,本应“路见不平一声吼”,然而“麻木的看客”们如呆头鹅一样,扯着脖子“围观”。鲁迅先生曾因国人的“围观文化”而弃医从文。他不惜用最决然的态度、最刺激的语言,挑动国人麻木的神经,目的就是让国人不要再当看客。“‘革命’原来便这般”句,揭示了阿Q对“革命”的偏激理解。起先他对革命“深恶而痛绝之”;但他又从自己的处境和感受出发,看到城里“举人老爷”视革命如洪水猛兽;未庄的“一群鸟男女”惊恐万状,感到“革命也好罢”。阿Q的“革命”就是“翻身”。“翻身”就是“翻鏊子”,是主奴角色互换。而不是指彻底改变人压迫人的不平等制度,多么滑稽可笑,多么愚昧无知。

        第四首诗“廿年之后竟如何?造反呼声泛浪波”句中“竟如何”为曲笔,与鲁迅小说中“这刹那中”有异曲同工之妙。“竟如何?”寓毕竟阿Q会思想了,当其浑浑噩噩地明白自己将被杀头时,“无师自通”地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随即得到一阵阵喝彩声;然而得到喝彩的“这刹那中”,他突然感到这些人的眼睛比四年前的狼更可怕,又钝又锋利,在咬他的灵魂。他本想喊“救命……”无奈他真的没喊出来。实际上小说中“这刹那中”这段话是鲁迅有意加上的曲笔,是小说的画龙点睛之处,为的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小说“立意本旨”。正如《药》中给夏瑜坟上添加花圈一样。沈鹏先生“竟如何?”问得振聋发聩。亦是全诗的“立意本旨”。沈鹏先生是透过阿Q的悲惨人生,联想起近代以来,八国联军的炮火轰开国门,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的深重灾难,呼唤国人牢记前车之鉴。

        品读沈鹏先生读鲁迅《阿Q正传》四首,语言直白,不事雕琢,细品咀嚼又分明是回肠荡气,如沈德潜《说诗晬语》所云“其言浅,其情深”。沈鹏先生晚年诗作不求语言的华丽,完全变个人的风雅逸神到文以载道、关乎民族兴衰这条主线上来,实在难能可贵。

        (作者:李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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