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古论今】
第三届“上海世界考古论坛”授予公共考古学作者、著名公共考古作家布莱恩·费根“终身成就奖”。这些年他以出版众多影响深远的考古学通识著作和面向大众的普及读物而知名。他的最新著作就包括《灵丹妙药:水与人类的历史》,这与本次论坛的主题“水与古代文明的关系”也十分契合。
在他看来,人与水的关系是气候变化、人地变迁、礼仪宗教信和科技革新等融合的复杂产物。千万年来,人与水的关系已发生了深远的变化,水的危机也无处不在,考古学和其他诸多学科才又一次探及这一复杂话题。
在进入农业社会之前的数百万年间,自然降水是狩猎采集社会仰赖的唯一水资源。考古学家希望可以通过考古获悉那时的人们在干旱的环境中如何寻找水源。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会定期补水,草食性动物通常不会离开水源太远,尽管也会为了避开旱季长途迁徙,因此人类很可能会追随动物的足迹。笔者以前读过一本书,讲的是考古学家如何判断几十万年前人类的衣食住行。比如考古学家最初认为那个时候的人类吃和睡是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在东非的干旱地区,人类居住的地方就在水源、河道或者湖岸附近。然而通过对生态环境仔细观察,考古学家发现,水源附近的水坑恰恰是动物聚集最频繁的地方,一拨一拨的动物会在不同的时间来到水坑旁边饮水,一拨一拨的动物会利用别的动物饮水的时节发起攻击,然后风卷残云地吃掉这些动物,它们离去后,会有别的动物过来吃那些剩下的骨肉。包括人类,那个时候虽然会使用工具、会使用火,会围猎一些动物,但人类的食物来源也包括到水源地、湖岸、大的雨水聚集坑寻觅别的动物遗留下的食物。
水往低处流,人类对水的使用首先来自对重力的认识。除了河流与泉水外,新石器时代的人们怎样寻找水资源?考古学家告诉我们,一万年前人类就和今天的我们一样知道地下水的存在。此次论坛中,哈佛大学人类学系教授奥菲·巴尔·约瑟夫在《从新石器的水井到历史时期的水利系统》的演讲中,为我们讲述了更新世末期至早全新世时期,也就是公元前14000年至前公元前8500年间,位于撒哈拉沙漠北缘的西南亚地区的人们,在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口增长、气候变化的多重压力下,如何通过开挖水井和水渠的方式来应对雨量的不足。
在塞浦路斯和以色列都发现了新石器时代古人挖掘的距今一万年的水井。这些水井现在都已经在水下,考古人员不得不通过潜水进行发掘。水井都很深,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组成,有沙子、凝砂石、硬黏土、淤泥、有机黏土,包括水井废弃后填埋的许多羊骨和猪骨,还有些石制容器的碎片。新石器时代的人为什么需要挖水井呢?约瑟夫认为,一是也许有一个持续的干旱时段,导致地表极端缺水;二是当时农业起源后人类开始驯养动物,动物的驯化用水会污染地表水甚至传播疾病,导致人类不得不寻找地下水。
水井在人类文明史上的历史是如此悠久,这也许是为什么在西方的《圣经》中会有那么多故事发生在水井旁。四千年前大禹治水的故事在中国广为流传,却一直没有找到足够的考古证据,但良渚遗址最新的考古发现将这个时间提前了一千年。浙江省考古研究所多年的考古显示,在良渚古城外围存在着一个由11条堤坝连接山体构成的庞大水利系统,说明良渚先民在5000年前古城建设之初,就知道在流域的上游、中下游兴建不同类型的水利设施。在部分坝体的关键位置,良渚人通过“草裹泥包”的方式堆垒加固,这种工艺类似现代人抗洪时用草包或编织袋装土筑坝,在当时应该十分先进。良渚古城水利工程具有防洪、运输、用水、灌溉等不同的功能。天目山系是浙江省的暴雨中心之一,夏季极易形成山洪,对下游平原的良渚遗址形成直接威胁。而良渚水利工程通过高、低两级水坝,将水蓄留在山谷和低地内,解除了洪水威胁。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早的拦洪水坝系统。遗址中的高坝大致可以阻挡短期内870毫米的连续降水,即可抵御本地区百年一遇的洪水。低坝内则是一个倒三角形的低洼地,根据现存的10米坝高推测,可形成面积达8.5平方公里的蓄水库区。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最初的古代大坝建成数千年之后,各种多功能巨型水坝利用地球上的大江大河,生产电力,防止洪水,传送灌溉用水,甚至改写了山河的原本地貌,这力量令人赞叹。
水是世界上众多文明崇拜的对象,在许多的宗教信仰体系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本届世界考古论坛图标的设计,就体现了水在人类历史中的重要性。用三滴水构成的图案代表了三种文明,代表希腊爱琴海文明的青铜狮首水器,张开的嘴巴状似饥渴;另一个是中国商代的青铜水盘,内饰各种水生动物,比如龙、龟、鱼、水鸟,体现着水的镜鉴,还有一滴水则是玛雅文明中水神的代表水莲,他们认为圣洁的水莲可以生长的地方就是最好的水源。
雨水是玛雅地区水资源的唯一来源。玛雅90%的降雨集中于七八月,然后便是漫长的旱季,因此在玛雅仅存的四部历法中有三部都提到了干旱,水便变得极其神圣。在玛雅低地的喀斯特地层无法在旱季蓄水,玛雅人不得不在地下蓄水和大型水库中蓄水,城市中心的废地上常常就地取材搭建蓄水池。玛雅城市中心的大型建筑和广场也主要用来积蓄雨水并导流到蓄水池中。与其他可从河流或地下含水层获得稳定水源的文明相比,水在玛雅的信仰体系中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
你如果去过一些欠发达地区,还可以看到最原始的对水的利用,比如,像古代人一样建个土坝,用它蓄积雨季的降雨,留到旱季使用。还有梯田,肯尼亚的农民每天踩数小时水车,把水送上梯田去浇他们的庄稼。我们在影视作品中经常看到的妇女儿童头顶、肩挑或者用驴子驮载水罐到水井里取水的场景,在现实中也还存在着。蒸汽机时代所带来的技术革新并没有覆盖到地球上所有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水的历史在每一个地方都是混合的历史,古代的和现代的使用方法共同存在。
当代人对水的过度使用令人担忧。据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在不久的将来也不会有从自然界中获取更多可再生水资源的办法,不断缩减的地下水和不断激增的人口矛盾将长期存在。中国的一句古语“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真是有着绝妙的内涵。
(作者:杨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