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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12月27日 星期三

    大地之子黄大年(十四)

    作者:吴晶 陈聪 《光明日报》( 2017年12月27日 05版)

        黄大年。郭红松绘

        【新华社报告文学连载】

        司机刘国秋没有去送别。他依旧开着他的车,行驶在往返机场的路上。他给黄老师备用的毯子和枕头,还在车后座放着。

        雪花黏在窗前,朦胧了视野,他突然想把车速开到最快,就像很久以前拉着黄老师赶路一样。

        他很想再拉他一次,就像过去一样,偶尔拉几句家常,对着啃一会儿苞米。他很想问问那个小老头儿,不出差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1月8日晚上,刘国秋突然想起有一个月没见黄老师,他怎么突然闲下来了?然后就用手机上网搜索,一条黄大年的新闻的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享年58岁。

        这是他第一次在网上搜索“黄大年”,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大人物”。

        “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他马上给王郁涵打电话:“黄老师咋的啦?”

        王郁涵还在哭:“刘师傅,黄老师没了。就是今天下午的事。”

        “怎么会这么巧?!”刘国秋喃喃道。

        “刘师傅,这是黄老师在用他的方式跟您说再见呢……”

        雪不再落下,回忆变得滚烫。大地若有情,也承受不了这离殇。

        送走了所有来宾,学生们集体跪倒在黄老师身边。地质宫那盏长明的灯火熄灭了,他们迎来了“生命中最冷的一天”。

        赵思敏想起,某个夏日的傍晚,黄老师把大家从实验室拉到操场,带头脱下鞋健步如飞,带大家“做一次免费足疗”。

        高秀鹤想起,有一次路过游乐场,黄老师看到大家想玩又不好意思开口,就陪着大家玩遍了所有项目。

        于平想起,黄老师住院前,执意要从家去一趟办公室整理材料。临近黄昏,车里放着口哨版的英国民歌《斯卡布罗集市》,黄老师望着车窗外偷偷抹去了眼泪。

        周文月想起,手术室的大门即将关上那一刻,黄老师突然和医生说想“再看看我的学生们”。他又回到门外,跟他们一一握别。

        周帅想起,平安夜,大家为黄老师布置了病房,摆了很多平安果,黄老师有些出神,后来又在微信群里给大家发了红包……

        不知是谁先哭喊出声来:

        “黄老师!让我再给您磕个头吧!”

        “黄老师!以后您再不用赶路了!”

        “黄老师!您说过,还有一身本领要教给我们。”

        是啊!有多少相约还没有实现,有多少感谢还没有表白,有多少精彩还没有到来……

        身患重感冒的姚立华强撑着身体,送了黄老师最后一程,从殡仪馆回到家中,便高烧不退。那几天,大年老师的音容笑貌总是萦绕在脑海,她想起艾青的那首诗: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妈,我一定要做一件事情。”姚立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你说吧。”姚立华的妈妈多次听她提起过黄老师。

        “我写了一篇纪念黄老师的文章,但我觉得仅有这种方式还不够,我要为他再唱一次《我爱你,中国》,我想他听到会非常欣慰的。”

        踩着齐踝的大雪,姚立华和妈妈相互搀扶着走进录音棚。录音师一看她的状态也劝她:“姚老师,您身体可以吗?”

        “我想唱出来,让黄老师带上走……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录好后,姚立华第一时间发给了任波。手机响了,任波一看,双手颤抖,默默点开:

        我爱你森林无边,

        我爱你群山巍峨,

        我爱你淙淙的小河,

        荡着清波从我的梦中流过。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

        我的母亲,我的祖国……

        疲倦而沙哑的声音流了出来。电话两端的人,流着泪一遍遍反复听着……

        这一生,兜兜转转,走过荆棘密布,也有繁花似锦。有人说他傻,有人笑他痴,他却报之一笑,毫不介怀:“国家的强大是我的梦想,回来能放弃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干得那么累,为了啥?还是为了这。”

        最后清醒的日子,他还倚在床上,打着点滴,为学生答疑;他嘱咐于平,“把咱们自己的经费再压缩一些”,确保其他机构积极参与;他记挂姚永明参评副教授,硬是用颤抖的手,写下一段歪歪扭扭的推荐语……

        为什么啊!黄大年,走到生命尽头,他想的依然是工作,是别人?也许,正如先哲所言,一个真正热爱祖国的人,在各个方面都是一个真正的人。

        黄大年去世后,人们从他生前少有的采访中,更加读懂了他的心迹。

        2016年12月5日,黄大年最后一次从长春出差到北京,破例接受了新华社记者的专访——

        我国的入地探测装备大部分靠进口。如果说我们是“小米加步枪”的部队,人家就是有导弹的部队,是这样一个差别……5年前我们是跟跑,经过我们的努力,到了今年,进入并跑阶段,部分达到领跑。

        3个多小时,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可说起项目来依然滔滔不绝。看着黄大年疲惫的状态,团队成员刘杰几次想要打断他,却只能在旁边心疼地抹泪。

        我每天晚上都是两三点睡,没有周末,没有周日。一天休息5个小时,有时只休息3个小时。在中国做科学,像我这样的人挺多的,玩命去干……哪天倒下,就地掩埋。

        “哪天倒下,就地掩埋!”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归宿。

        当人们理解了他的信仰,才知他的旅途虽有泪可挥、却不觉痛苦,他的终点虽提前到来,却无须悲凉。

        马克思曾说,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现在,鲜红的党旗覆盖着他,温暖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人们重新念起他的入党志愿书,泪水模糊了视线:

        “人的生命相对历史的长河不过是短暂的一现,随波逐流只能是枉自一生,若能做一朵小小的浪花奔腾,呼啸加入献身者的滚滚洪流中推动历史向前发展,我觉得这才是一生中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未完待续)

        (新华社北京11月23日电 记者吴晶、陈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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