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岛，喷溢的火山与传说

    【域外杂谈】

    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闻名遐迩。早在古希腊时代，桂冠诗人平达赞美奥林匹斯诸神时，就描绘了公元前476年埃特纳火山猛然爆发，从地底深处喷射出炽烈熔融岩浆，向天庭大显神威的奇异景象。史载，尔后数千年间，埃特纳火山喷发不下135次，形成顶部凹形洼地的“堆积山”，海拔3350米。今夏，我们慕名前来，从山脚下一度被岩浆吞噬的卡塔尼亚城仰望，但见埃特纳锥状主峰火山口仍在喷溢，映发不绝如缕的烟云，直冲九霄。恰如导游所云，埃特纳火山颇似一位“烈性女子”，远影楚楚动人，引观者浮想联翩。

    从埃特纳火山东侧沿扎费哈纳盘陀路向上，到达海拔约2000米的希尔维斯特利喷发口，同时看见“喷发”与“沉积”两种火山岩相。俗称“火山口”的凹形洼地，即“火山颈”内有环形陡壁，直插深邃地腹。周围凝灰质砾岩层层堆积，一片玄色，让人感觉似处身于荒漠的月球上。导游介绍说，希尔维斯特利火山口是1892年喷发形成的，2001年再度爆发，炽烈的岩浆汇成滚滚熔岩流，冲决沿途山道所有防震设施，奔涌直泻第勒尼安海。现今，游客们目睹火山口黑黢黢的火山锥，难免内心惊悸。由此地段乘缆车，可升至海拔2500米高处，再徒步继续往上，便抵达埃特纳火山主峰，约3000米高的允许范围。俯瞰整个山麓来路，卡塔尼亚城尽收眼底。天气晴朗之日，甚至能鸟瞰西西里全境，远眺地中海里的马耳他岛。

    靠地中海海岸的杰拉古城是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埃斯库罗斯葬身之地。他二度造访西西里岛时，突遭山鹰从空中抛下硬壳乌龟，击中头部，无端死于非命。恩格斯认定他是“一位有强烈倾向的诗人”。他的所谓“倾向”，是反对贵族专制暴政，在其代表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里述及埃特纳火山爆发，让一种自然现象具有了人文的艺术隐喻。何况，埃特纳火山本身就是海底熔融岩浆喷发沉积而成的。

    埃斯库罗斯的思路反映在希腊神话里。在古希腊传说中，地母该亚与乌拉诺斯所生的泰坦巨人族群共六男六女，栖居在西西里岛。他们反对宙斯在奥林匹斯山天庭滥施淫威，企图推翻既立的天王神权统治。宙斯利用另一巨人族赛克洛普斯提供的霹雳击败泰坦儿女，将他们打入永刑的地狱。被镇压在西西里埃特纳山下的恩克拉多斯愤懑难遏，呼哧着扭动身躯，构成埃特纳火山爆发的原始动因。火山口喷烟吐雾，正是泰坦巨人壮怀激烈的表象。难怪有人说，永镇西西里地下的泰坦一喘息，就会引起埃特纳地震和火山爆发。火山学家玛赛罗·卡拉贝扎提到，人类历史上，从荷马、平达起始，经维吉尔、贺拉斯、卢克修斯，直到歌德、莱伊尔和鲍莱利，诸多智者都从埃特纳火山喷溢的宇宙现象里得出柏拉图式的哲理，丰富后来人的理性思维。

    埃特纳火山呼啸爆发，迸溅的岩浆超过摄氏1000度，汇成火河入海，流淌数公里，伴以地震海啸，毕竟是十分可怕的灾难，山顶凹形洼地，犹如阴森森的地狱入口。然而，喷涌而出的岩浆和火山灰遇冷凝结，经风吹雨淋二十年后，就可催化出富含磷钾等多种矿物质的腐殖土，让周边沃野遍地，卡塔尼亚平原因此成为全西西里的富饶“谷仓”。自古以来，一代代岛民依恋故土，不肯离开埃特纳火山地带，正缘于此。在埃特纳山麓，与高端的“月球景象”相伴的是大片葱翠山林，现今辟为“自然公园”，供游客游逛。从希尔维斯特利火山口附近乘坐环山游览小火车转一周，犹如在茂密的林海中泛舟，眼前漫山遍野的山毛榉、桦树，还有柠檬树、柑橘树、栗树、樱桃树和葡萄园郁郁葱葱。最引人注目的，当数金雀花，黄灿灿成片，鲜艳悦目。微风里，纷红骇绿，令过客目不暇接，流连忘返。眼下是盛夏景色，导游说，埃特纳火山顶一年有七个月被白雪覆盖，主峰在蔚蓝的天穹下有另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象。到十一月开始落雪，直至翌年初春，能在离大海几公里远的高坡上滑雪，为全球少有的冬季体育活动佳境。

    除了埃特纳，西西里岛的活火山还有爱奥尼亚海七座巉岩岛中的乌尔加诺和斯特隆博利。清晨乘旅游滑行艇经浮石产地利帕里、希腊神话中风神埃厄罗斯之穴乌尔加诺、双锥火山萨利纳和海中峭礁帕纳雷阿诸岛，近黄昏时刻，我们到达了地中海休闲胜地斯特隆博利岛。游客到此都是慕名来观看这座活火山喷溢的。下得游艇登岸，但见草木葱茏的陡崖边，环岛铺展着一片火山岩渣聚成的玄色海滩，清澈的水波中看得见一块块经年累月被浪涛冲刷磨成圆卵形的大小火山石。斯特隆博利火山海拔926米，深入海底1100米，1930年9月11日大爆发时，喷吐的熔融岩浆烟云直冲2500米高空。火山学采纳的术语“斯特隆博利现象”由此而来，专指爆炸型火山的喷发，射出强大破坏力的“火山弹岩”，有时可能形成宝贵的金刚石矿床。

    现今，斯特隆博利火山依旧在“活动”，但已无危险，对岛民不至于构成威胁。相反，它“改邪归正”，成了地中海旅游业一个热门景点。每日黄昏八九点时，在无限姣好的夕阳海景映衬下，斯特隆博利几乎定时喷火吐烟，好像专为远来的游客表演节目。我们一行从岛上返回游艇，缓缓驶到海面停下。全船人屏声息气，举着手机对准火山口，静待域外奇景出现。果然，斯特隆博利火山顶部冒出一缕青烟，袅袅升腾……忽然间，一条火龙跃出，直上凌霄，全船一片欢叫，庆幸不虚此行。火山口蘑菇云般的烟雾伴随阵阵耀眼闪光，如此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斯特隆博利火山岛，犹如蓬莱仙境。导游说，英国黛安娜王妃生前为避尘嚣，常来此躲清静。1950年，意大利著名导演罗伯特·罗塞里尼曾在这座活火山岛上拍摄了爱情故事片《斯特隆博利》。该片讲述立陶宛女子卡伦与意大利狱卒安东尼奥流落斯特隆博利孤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不幸遭际。电影拍摄过程里，导演跟女主角英格丽·褒曼在爆发的火山下坠入情网，留下一段好莱坞色彩的绯闻，更提高了这座火山的全球知名度。英格丽·褒曼本不认识罗塞里尼，她在好莱坞的沉闷氛围里感到绝望，打电报给以影片《罗马，不设防的城市》出名的这位意大利导演，希望为自己安排个合适角色。罗塞里尼抛弃了原定在《斯特隆博利》中扮演卡伦的情人安娜·玛嘉尼，让不远万里赶到意大利小渔村拍摄现场的褒曼饰演女一号。玛嘉尼愤而报复，在大卫·塞勒兹尼克资助下，同时在斯特隆博利对面乌尔卡诺岛上拍片，开展了“两座活火山”之间的拼搏。褒曼为有夫之妇，生有一女，因而遭到大洋彼岸麦卡锡式媒体的激烈攻击，报刊文章不下三万篇。褒曼每天还接到威胁电报，被痛斥“背叛好莱坞”“投入意大利‘偷鸡贼’的怀抱”，二人是“鲤鱼与家兔野合”。整整四个月，英格丽·褒曼跟影片女主角卡伦一样，生活在斯特隆博利熔岩烧灼之中，难躲火山魔鬼的折磨，只能黑夜里爬上山巅，乞求上帝救助……

    斯特隆博利火山给游人留下难忘印象。我们从巴勒莫机场离开意大利返回巴黎那天，恰值傍晚八时许，正是斯特隆博利火山定时喷发的时刻。由班机飞行的高空鸟瞰整个西西里岛，再度瞥见被誉为“地中海灯塔”的这座活火山喷口吐雾凝烟，似在为离人送行，让我们今后记住，西西里岛来历不凡，本身就是远古时代从海底冒出来的一座特大火山，迄今尚余多处喷火口震动人心。

    （作者：沈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