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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9月08日 星期五

    长在树上的国旗

    作者:王宗仁 《光明日报》( 2017年09月08日 15版)
    滇西秋色 (油画) 袁文彬

        汽车在唐古拉山北侧的一个洼地里抛锚后,我鼓捣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排除故障。这时天近暮晚,四周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涂上了一层绚丽的晚霞,天地间罩着一天中最后的灿烂。我这才很不情愿地从汽车底盘下钻出来,搓掉了两手的油腻。我看到山根下的某一个角落,耸立着两尊雕塑般未归去的野牦牛,沉隐,厚重,如同一幅藏区的油画。

     

        我对还趴在引擎上苦苦修车的助手昝义成说:“别折腾了,省些力气今晚当山大王吧!”

     

        当山大王,是指我们汽车兵遇上车子抛锚,在荒原野岭守山看车,忍饥挨饿受冻,这是很苦涩的差事。听我这么说,小昝笑着回敬我:“今晚还真轮不到我们当山大王,你没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我顺着小昝指的方向望去,不足百米处的路边,类似小方桌一样的石头堆上,端端地放着一个铁皮暖水瓶。啊,格桑旺姆阿妈的拥军爱民茶水站!汽车抛锚后,我只是急头巴脑地顾着修车,竟然没有留意到了什么地方!格桑旺姆阿妈,一提到她的名字,高原军人滚烫的心就仿佛回到了故乡!这时,我再抬头望了望稍远处的山坡下,一棵不算很高的白杨树举着一面红旗,卷着高原的风一声高过一声地飘荡着。对于来往唐古拉山的人,特别是军车的司机们而言,那面红旗是插在他们心中的锁眼上的呀!就在红旗的后面,阳光充足的山洼里,有一顶黑色的牦牛绳编织的帐篷,那是阿妈的家。心不在这,肯定在那。阿妈的帐篷不仅能歇身,更是心灵的安歇之处。我们在高原跑车,千里万里,阿妈无处不在,好似从未离开。

     

        我几个小时忍饥耐渴只顾修车,此刻口干舌燥,接过小昝递来的一杯酥油茶,一仰脖子,满口生津,每个毛细孔都充满了甘露。我知道,总有不少路人不忍心在阿妈的帐篷里落脚投宿,端起酥油茶只是抿一口,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力量。真的,那个小小的铁皮暖瓶强壮了多少高原军人山峦般的筋骨,滋润了他们儿女情长的胸怀。白杨树上的五星红旗,还有那顶留下岁月厚茧的小小帐篷——这里像家,这才是与时间共存的、真实的家,它曾经也必将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深刻地影响一代又一代高原人的精神世界。

     

        往事引我回望,那是故事的起点……

     

        从山中延伸至公路边的那条并无野草掩盖、只有砂石蹭脚的崎岖小路上,一老一少两位藏家妇女背着一大一小两个酥油桶,心急腿慢地匆匆而来。格桑旺姆和她的女儿卓玛每天都会数次往返于这条路。公路边终年厚积着冻雪冰碴,然而却坦露出一块光溜溜的地面,那就是母女俩放置酥油桶及她们容身的露天茶水站。当然,有时候遇上风雪天,或是盛夏烈日的曝晒,她们的头顶也会撑起一把伞,那是汽车兵心疼母女俩,留下来的一块无风无雨的天地。过后,她们总会千寻万找地把伞捎给主人。有什么办法呢,领了情绝不欠债,她们祖辈都是从风风雨雨中走出走进的硬硬朗朗的实诚人!

     

        公路在茶水站旁突然变得平缓,前面不远处便是下山的陡坡了。司机们总是会在这里停车检查一下车辆,尤其要看看刹车灵不灵,才能放心下山。这也是母女俩将茶水站设在此处的因由。一杯酥油茶,甚或一杯白开水,都会让人品味到人间的温馨,大大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这么多年来,子弟兵给边疆的亲人创造着安宁幸福的生活,格桑旺姆和女儿每送别一个挥着手向她们告别的亲人,心里就像植入了子弟兵军帽上那颗鲜亮的红五星,亮堂堂的。有的战士得了高山反应,她们还会把他们领进自己的帐篷,熬中药、做藏医按摩。进家时的紧张、忧虑,最后变为分别时的不舍、祝愿。海枯石也不烂。茫茫人海中,藏家母女和这些生龙活虎的兵们仿佛注定邂逅,依依惜别,将所有的祝福都深藏在时光的深处。

     

        格桑旺姆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藏历年的清晨,阳光少有的丰沛,她家的院子、水缸以及帐篷前的草场,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美好,汽车连的那位沈连长带着两个兵,把一面国旗送到了她和女儿手中。连长对她们说:“高原上有战士的家,家中有亲人。战士和牧民都是国家的好儿女。”随后,两个战士在帐篷前挖了个坑,将他们带来的一根木杆栽下,足有10米高。于是,那面国旗就神采飞扬地飘在了木杆顶端。

     

        太阳照在国旗上,国旗闪射出光亮,照在藏家母女的脸上,照在她们每天跋涉的那条山路上——不是一家一户,散落在周围的许多牧民都赤裸着心灵迎着光亮。母女俩瞬间感觉到,生活了多少年的这个帐篷成了世界屋脊上的中心,脚下的草原和紧挨着帐篷的那片湖水,成了她们新的出发地。

     

        奇迹发生在第二年夏天。那根旗杆原本是战士们从昆仑山中的纳赤台兵站挖来的一棵正在蓬勃生长的白杨树,他们的初心当然渴望这棵移栽的树能够成活,但是说句掏心窝的话,这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不是有句话,“树挪死,人挪活”吗?何况是把一棵好不容易在海拔3000米的地方成活的树,移到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上,想成活?太难太难了!然而,天意遂人愿,白杨树旗杆在格桑旺姆摇着转经筒默念着“六字真言”的诵经声中,在卓玛勤快的浇水施肥中,居然抽出了嫩芽,一瓣、两瓣、三瓣……抽出了春天!好个有生命力的白杨树旗杆!霎时,整个唐古拉山都变得鲜亮鲜活起来!

     

        国旗长在树上,树根深深扎入大地。杨树之根亦是国旗之根、人心之根。这不是一种艺术表达,而是军人对边疆藏族同胞的满腔热爱,是祖国对藏地神圣疆土的深情信赖!它传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

     

        清晨,格桑旺姆母女俩升起国旗,傍晚,她们并不降下国旗,而是在旗杆顶端挂一盏马灯,让灯光映亮红旗。随风飘扬的红旗,猎猎吹起号角,猎猎发出呼喊,拂动了公路上奔忙的各路目光,把他们招引过来——人们肯定不是为了一杯酥油茶,而是要把藏家母女用激情和生命点燃的信仰,把这些美丽的故事珍藏起来,诉说给世界。

     

        (作者:王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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