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杂谈】
希腊神话里传说,美神阿芙罗狄忒一串珍珠项链倏忽散落在第勒尼安海中,在意大利海岸和科西嘉之间形成了托斯卡纳诸岛,有被誉为“地中海珠玑”的厄尔巴岛,厄岛东南浮出虚幻的基督山岛。远古以来,腓尼基人、迦太基人和伊特鲁里亚人曾涉足这座基督山孤岛,但自罗马人来此采花岗岩在邻近岛屿建造贵族别墅之后,除了海盗不时光顾外,荒岛上人迹罕至。腹地冬青栎葱葱,环以阿勒颇松柏、棕榈、椰枣树、无花果树、柑桔树和中华椿,其间玉兰、夹竹桃、岩蔷薇和荆芥各类奇花异卉竞秀。这里红剪水鹱在碧空翻飞,蜥蜴和蝰蛇在悬岩隙缝匍匐穿行,海蛇在水中游弋,千载唯闻风吹海浪拍岸的声响。
2004年,笔者在巴黎麦松纳沃·拉罗斯书局出版法文小说《梦湖恋》时,见到该书局重版大仲马写于1854年的《漫谈录》,其中第九章为“基督山伯爵身份”,载录了小说《基督山伯爵》书名的缘起。远在1842年,大仲马陪伴热罗姆亲王,即拿破仑一世的侄子约瑟夫-查理-保罗·波拿巴游历厄尔巴岛,重踏拿破仑·波拿巴昔日被流放的足迹。回程时,他们驶过一座圆锥状巨型海中悬岩。大仲马在《漫谈录》里追忆了当时的情景。热罗姆亲王探问眼前那块巨岩有无名称,向导回说它叫“基督山岛”。大仲马写道:“那是我耳际第一次响起‘基督山岛’这个称谓”。他提出登岛一观的请求,得到热罗姆亲王应允。可是,向导出来制止,解释说凡登上此岛者,返回意大利海岸后都必须被隔离五六天。大仲马无奈,提出坐船绕岛一圈。亲王疑惑表态道:“那有什么用啊?”大仲马立即解释说:“我今有幸跟您一起游历,作为纪念,日后会写一部小说,就以‘基督山岛’为篇名。”1844年,大仲马果真写出了长篇小说《基督山伯爵》,在报刊上连载,引起读者极大兴趣。
基督山岛的名称出自意大利巴勒莫大主教圣玛米利雅诺,相传他于公元455年到岛上杀死占据悬崖顶峰的恶龙。后来抵达荒岛的隐修士们把海拔645米的基督山上一座岩洞献给玛米利雅诺大主教,起名“神圣主教洞”,以兹纪念,留存至今。
当时,大仲马乘帆船航行到基督山岛,虽然因故未能上岸,但他从近处仔细观察了整个岩岛的态势。他在《漫谈录》里这样记述:“我们沿途向前行驶,基督山岛仿佛从大海中浮出,犹若一个巨人。太阳升起,给他的双肩披上一袭碧蓝的大氅,美丽无比,为我毕生所鲜见。上午十一时,我们再划几桨就进入一个小港湾了……我们绕岛转了一圈,测出岩岛的地形,以便回去后以此为题写一部小说。热罗姆亲王对我说:‘咱们乘船绕基督山岛察看一番吧。等您的小说一出版,就把印出的第一本送来我读’。”
不知热罗姆亲王尔后是否读到大仲马写的《基督山伯爵》。这位拿破仑一世的子侄,虽在第二帝国时代当上了参议员和殖民地大臣,但最终被法国驱逐出境,到布鲁塞尔度过残年。至于大仲马,他虽然同情加里波第的“红衫军”革命,但与拿破仑家族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竭力支持拿破仑三世。
总之,基督山岛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并非大仲马为写小说杜撰出来,而是确有其地,真有其名。正是基督山岛的存在激起了大仲马写《基督山伯爵》的灵感。基督山岛成了小说主人公发迹的宝地和他完成复仇使命后带着希腊美女海黛在地中海里的最终归宿。
《基督山伯爵》为大仲马在民众中赢得了极大声誉,不愧为他最为成功的“历史小说”。事实上,这部长河作品并不全都是他亲笔写就,真正的作者是跟他合写《阿赫兰塔尔骑士》《希勒旺迪尔》和《三个火枪手》的马盖,只是后者没有公开署名而已。大仲马的贡献首先在于他有意按早先在俄国杀死普希金的一个凶手的姓氏给小说的主人公取名“邓蒂斯”,又引入了富有神秘色彩的“基督山岛”,为作品定下了主调。依据大仲马从尼姆市一个实例案件出发的构思,小说里的邓蒂斯遭人诬陷,被打入马赛港伊夫堡死牢。他从同牢意大利神父法利亚处得到基督山岛的藏宝图,设计被狱卒从悬崖抛入大海未死,逃到了“基督山岛”寻宝。大仲马将他当年跟热罗姆亲王一起对基督山岛的观察,发挥想象写进了小说。他描绘邓蒂斯按法利亚神父给的图纸挖到岛藏珍宝,且躲进了一个地下庇护所,一座理想的地腹仙宫,在里边逍遥自在,一如“天方夜谭”。
现实生活里,大仲马以写作获得的丰厚稿酬,于1847年买下巴黎圣日耳曼区远眺塞纳河的一块风水宝地,完全按照在小说《基督山伯爵》里笔绘的基督山岛场景造起一座“基督山古堡”,自己真的像邓蒂斯那般当起显赫的梦中“楼主”来。
大仲马魂牵梦萦的地中海基督山小岛在他的笔触下生辉,引来后人纷纷为邓蒂斯写续篇,故事情节都以这座神秘岛展开。这些“基督山伯爵后传”中有葛希的《基督山闺秀》、查理·德斯杜的《基督山娇娃》、埃德蒙·弗拉格的《基督山之女》和茹尔·勒赫密纳的《基督山之子》等。只是,这些“后基督山”几乎都违背大仲马的意愿,改变了他给邓蒂斯安排的命运。譬如,葛希将基督山岛改为邓蒂斯的坟墓;德斯杜把它变成遭人弃置的荒芜之地;弗拉格则让岛上原有的岩洞和地宫被摧毁殆尽。在无名氏写的《基督山及其妻》里,歹徒贝纳岱托竟然得逞,最后将得到基督山伯爵邓蒂斯报偿的大恩人马克西米里安·莫莱尔囚禁在岛上。更有甚者,如在《逝者的手》作者阿尔弗莱多·奥冈笔下,邓蒂斯因傲慢遭天谴,美妻和骄子均不得好死,全家灭绝。抑或,在这些作者眼里,基督山伯爵邓蒂斯是大仲马本人的化身,仲马氏一生放浪形骸,为天理不容,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应。
而今,从繁衍着海葵和海胆的卡拉·圣马利亚小海湾眺望基督山岛,仍同大仲马往昔所见景象一样,群群野山羊活跃于巉岩峭壁和山泉,一只只野兔在绿油油的草丛出没。与近处现代化的厄尔巴岛不同,这里依然没有明显的摩登世界的人烟。为防止混凝土和旅游活动的进犯,意大利当局于1971年宣布基督山岛为自然保护区。接着,欧洲理事会又在1977年将该岛列为“生物遗传保护区”,除特殊准许外,禁止一般人登岛,仅有两个守林人定期前往巡查,每一次不可超过15天。而且,环岛海岸一公里宽的范围内不得有航船通行,违者严加惩治。
这样,意大利的基督山岛与法国马赛港的伊夫堡遥相呼应,由大仲马小说《基督山伯爵》而驶名于世的两处历史遗迹,今朝都得到了相关当局的有效保护。
(作者:沈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