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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7月28日 星期五

    在边疆少数民族同胞中(报告文学)

    作者:张桂柏 《光明日报》( 2017年07月28日 14版)
    插图:郭红松

        【中国故事】

     

    丹春活佛的一封信

     

        去年的隆冬,云岭下起纷飞的雨雪,春城昆明显得格外阴冷。此刻,来自香格里拉的一封信,却让我心如暖春。

     

        这封信,是用藏汉双语写就的,署名是噶丹·松赞林寺丹春活佛。我知道,松赞林寺是云南迪庆藏区最负盛名、最有影响力的藏传佛教圣地,丹春活佛是佛学深湛、受众尊敬的大德高僧。他在信中动情讲述的桩桩事情,把我的思绪带到了部队官兵关心藏民、僧侣的春夏秋冬。

     

        春天,初融的冰水从雪山潺潺流下,一年一度的“迎佛节”在僧侣和藏民的期盼中来临了,高高的转经台下,部队官兵挺立如松,为这一重大佛事活动守护着安宁;夏天,缤纷的格桑花开遍了山野,挥汗的官兵在寺庙里绕着大殿打扫卫生、擦拭壁画,军医在毡房内为藏民检查身体、送医送药;秋天,庄稼地里金色尽染,官兵与藏民共聚一处,心里揣着喜、脸上绽着乐,开镰收割丰收的青稞,一排排整齐的青稞架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冬天,雪域高原冰封一片,官兵沿着信众朝拜而过的级级台阶,把发电机送到山上,送到庙里,送去光明,送去温暖。

     

        “张政委,你还记得寺里那位上了年纪的喇嘛南明朵吗?当时他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和痛风症,被折磨得痛苦难安,有时经都念不下去了。你们知道之后,云南武警迪庆支队就常年派出军医,为他针灸、按摩、敷药,让轮椅上的他又重新站了起来。这位老僧用藏民中最高的礼仪——将金色哈达献给心中的‘金珠玛米’。”

     

        为方便藏民、僧侣就医,武警云南总队增加了迪庆藏区的医疗力量,定期巡诊期间,官兵们给百姓发放了便民联系卡。有了这张卡,即便不在巡诊期,只要病患有需求,二话不说直奔家中。在小中甸镇团结村康斯村民小组,有个叫齐顺才的藏民,年轻时患类风湿,如今肌肉萎缩,生活不能自理,全靠药物维持生命,医药费成了家里的重负,他几次欲寻短见。迪庆支队几经协调,军地一起帮他解决了大部分医药费。最让人动容的是,官兵十年如一日的扮演起了齐顺才亲人的角色,上炕给他擦拭身体,下地帮他收拾农活,买来收音机给他解闷,帮他鼓起活的勇气。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不知哪位官兵打听到外地有一种特效药,便设法购买,他的病情竟真的得到遏制,僵硬的手指能慢慢活动了。在他的床头,官兵们看到他正在写着一封信,他说:“我每天坚持写下几个字,就是想把多年来埋在心里的感激写出来。”

     

        今年1月,“噶丹·松赞林寺卫生室建设碑记”刻立而成,如此记载:情系雪域高原福泽藏区人民,爱洒香格里拉共谱鱼水新篇。由武警云南总队全额援建的噶丹·松赞林寺卫生室,工程占地0.98亩,总建筑面积416平方米,分上下两层,总投资154.6万元,工程于2016年5月8日奠基,2017年1月8日正式交付使用。卫生室功能齐全,设有诊断室、输液室、理疗室、药房、会客室、休息区、政策宣讲室、厨房等,配齐了常规医疗设备,达到了社区卫生室标准要求,方便了藏区群众、寺院僧侣和国内外游客看病就医。扎西德勒!

     

        丹春活佛信中讲:“在当地藏民的心中,共产党和部队官兵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对我们的帮助就像依拉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多,对我们的关怀就像雪域高原的太阳一样温暖。他们就是解放迪庆的贺龙元帅带领的红军的化身。”

     

    今朝官兵助学送“祥云”

     

        云南,聚居着白族、彝族、壮族、哈尼族等25个人口在4000人以上的少数民族,是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云南,与缅甸、老挝、越南接壤,一岭连三国;澜沧江弥沿着湄公河两岸,与泰国、柬埔寨、孟加拉国、印度等国相续,一水缘八地。在党政军群共同努力下,边疆少数民族的梦想和希望在不断地被点亮。

     

        佤族,世居滇南边陲西盟、孟连、沧源一带,是一个从原始社会形态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制度的少数民族,被称为人类进化史上的“活化石”,新中国成立之初还有“砍头祭谷”的遗风。毛主席接见佤族头人时,特意讲:不要猎人头,可以改用其他方式祭祀嘛。此后,在解放军宣传队引导下,陋习被废除,改成“剽牛祭谷”延续至今。一名叫杨正仁的通讯兵有感而发,写出了传唱度极高的《阿佤人民唱新歌》,这首歌从边疆唱到了首都,唱响了全国。这些年,被评为“全国社会扶贫先进单位”的武警云南总队普洱支队,继承了人民军队为人民的好传统,和地方人员组成工作队,结对帮扶阿佤群众。棚前灯下教文化,田间地头传技术,网上网下销特产,一人带一户,一队带一寨,如今的佤族村旧貌换新颜,泥巴路变成了柏油路,很多人有了自己的网店。看到佤族村寨新变化,《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旋律不禁在人们心中、口中再次唱出:“村村寨寨嗳,打起鼓敲起锣,阿佤唱新歌,共产党光辉照边疆,山笑水笑人欢乐……”

     

        这片地方,真是吉祥放飞、彩云追梦的地方。

     

        在滇西,有个白族聚居地。相传西汉年间,因武帝梦见彩云南现,遂命名为云南县,后因省、县同名而改名为祥云县。祥云,寄托着人们对幸福吉祥的向往。但限于自然、地理等因素,这里仍是多年贫困县,“教育不普及,孩子上学难。扶贫先扶教,治穷先治愚。”这是当地所有人的共识。为此,部队官兵捐资援助160万元,为祥云县祥城镇完小建起教学楼,添置多媒体教学设备,美化亮化校园环境,战士中先后有600多人次担任校外辅导员,教孩子唱国歌、走队列、叠被子、搞卫生,使校园成了县里“最美祥云”。师生们为了见证这一情谊,把校名更为“八一爱民学校”。这所学校,连同在其他少数民族自治州、县、乡援建的13所“武警希望小学”“武警爱民小学”“武警春蕾女童班”,为数以万计的孩子带去了“走出大山、走向未来”的希望。还有学生家长即兴赋诗:昔日武帝追梦见祥云,今朝官兵助学送“祥云”。

     

    震区中的“深夜音乐会”

     

        都说边疆风光美,岂知云岭灾害多。这里既有多样化的气候生态、动物植物、自然地理,也有四季频仍的自然灾害。我到云南工作后,每年参加和指挥的抢险救灾可多达七八十起。

     

        记得2014年,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盈江县相继发生5.6级、6.1级地震,我随国家部委和省州领导赶至震区,查看灾情,慰问群众。在重灾区苏典傈僳族民族乡,看到七八十多岁的傈僳大娘,依偎残垣断壁,难舍老屋故土,泣不成声,现场的人无不动容。我知道,傈僳大妈哭的是一种悲伤,因为倒塌下的何止寨房啊,那是一辈子拾掇起的岁岁月月;哭的是一种不舍,因为搬离开的何止故土啊,那是几十年摸爬过的沟沟坡坡;哭的是一种忧愁,因为担心还能不能再住上好院落,儿孙生活不至慼慼蹙蹙;哭的也是一种感激,因为党和政府来啦,救灾队伍开进了村村户户。

     

        在盈江边地救灾,有一个场景令我终生难忘。丑时,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刻。然而,在这儿的一个宿营地,却上演了别开生面的“音乐会”——不用管弦,而是用抗震救灾人员用鼾声演奏出来的。救灾部队指挥部规定夜间11点前,人员需要睡下,恢复体力,来日持续作业。然而,灾情就是命令,救灾就是战斗,执行任务期间作息时间岂是能控制得了的?救灾分队从任务点陆续回来,累极了的一群人躺倒后,鼾声一片,我查铺查哨,正成了“鼾乐会”的欣赏人。

     

        紧挨着我住的帐篷里,鼾若洪钟,奏着“大调”。我知道,那是州长。他最早赶到震区组织救灾。多少受灾群众房屋受损不能住,需要转移安置;多少学校震成了危房,需要搭建板房重新开课;多少次生地质灾害隐患点时刻威胁着群众生命,需要及时排除和预防;多少上级和外地援送的救济物资,需要统筹分配发放……这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着,两眼布满了血丝,沧桑憔悴的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纹,本就不茂密的头发掉得更厉害了。这位傣族老州长要对灾区各民族群众负责,他最累呀,能不鼾声大起吗!

     

        我轻步走至武警盈江中队帐篷,鼾似波涛,起伏跌宕。该中队是第一支到达灾区救灾的部队,奔赴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五排中心小学。先前的5.9级地震给这所学校造成的破坏极重,整栋教学楼被撕出道道裂缝,官兵冒着余震不断、房屋随时可能倒塌的危险,冲进楼内救援。之后又在安全地点搭建帐篷课堂,还赠送了教学设备,确保200多名民族学生的生命安全并及时复课。这期间,官兵有预见性地在第一时间组织师生进行防震演练,没承想,这演习的场景成了真,心惊胆战的日子还没结束,6.1级强震再次袭来。不过这次师生们按照演练程序组织避险,没有一人伤亡。中队官兵既要冲在前线,也要兼顾后方,高强度、长时间的拼命工作,怎不鼾声连迭?

     

        犹如丝竹、悠悠扬扬的鼾声,合着温馨气息从帐篷飘然而出,我闻而却步。这是女子救护队的帐篷。得知地震消息,她们主动请缨,驰援灾区,每天携带着几十公斤的医疗设备和药品,深入景颇、傈僳等少数民族村寨,搞巡诊、送药品、做心理疏导,群众亲切称她们为“最美救护队”,有的还呼她们是“女子救命队”。平时文静的姑娘们,此刻累成了这样。我只能说,救灾不比男儿逊色,打鼾也不比男儿轻微。

     

        最让我肃然起敬的是,在帐篷群中最大的帐篷里住着的,是来自芒市勐焕5个傣族村的70多位傣族志愿者,鼾像排鼓,隆咚不息。他们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在一位70多岁老师傅的带领下,每天带着草帽,背着竹篓,手拿砍刀,与官兵一起用竹子为景颇族受灾兄弟搭建竹棚和油毡房,特别累的时候,他们就哼着山歌解乏。此时,听着他们的鼾声,想起了他们对我说的一句话,“今天我们傣族拼力帮助有难的景颇兄弟,是因为我们有难时他们也会拼命帮助我们。”真是祖国大家庭,民族好同胞!

     

        在卡场宿营的坝子上,118间帐篷错落排列,住有州委州政府的同志,解放军、武警和公安队伍,地质、交通、电力人员等等。大家所急所累皆为灾区少数民族群众,忙至深夜方匆匆入帐,这场唯有劳动者、战斗者、创造者才能奏出的“音乐会”足以震撼中华大地!

     

    “还得是人民子弟兵!”

     

        在中缅边境北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境内一个叫作片马的地方,有个著名的“风雪丫口”,至今还流传着周恩来总理给哨卡战士拜年的故事。

     

        1963年国防部授予风雪丫口排“钢铁哨所”的称号,就在这一年除夕,哨所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正在执勤的战士拿起电话说:“您好!这里是风雪丫口哨点。”电话中,传来了一个熟悉和蔼的声音:“我是国务院,我是周恩来。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毛主席,给你们拜年!”呀,是敬爱的周总理!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总理,还这么牵挂着远在边防一线的战士们。

     

        这件事,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官兵,坚守着戍边卫国的使命。时光荏苒,当年的军事哨卡,现在变成了贸易口岸;当年的边防部队,转隶为武警部队。时代变了,身份变了,但保边疆、固边防的使命没变,促发展、惠民生的担子更重了。

     

        又是一年春节至,乡愁涌动回家路。在口岸做生意的一位李姓商人,给我讲述了一段他难忘的经历。那一年春节将临,他和几位朋友准备回家过大年。没有想到,50年一遇的罕见暴风雪突袭片马,电力、通讯、交通全部瘫痪,2000余名在口岸打工经商的傈僳族群众和外地商人,被困在高达3200米海拔的大山丫口。风大、雪烈、冰寒,一群人冷啊饿啊,急啊跳啊,女人和小孩子都哭起来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茫茫的雪线中,蓦然出现了一片橄榄绿。原来,熟悉风雪丫口状况的武警怒江支队,百名官兵连夜奔袭营救。在6个多小时的艰难突进中,气温降到零下20摄氏度,两侧悬崖大雪崩塌、滚石不断,“尖刀分队”顶着危险在前开路,其余官兵携带物资紧后跟进,硬是将群众急需的食品、衣被送了进去。接着,又把他们安全转移出来……被转移的人里,就有这名李姓商人。他说:“那场景,想想就害怕,想想就感动。害怕的是当时没有你们赶到,大伙真不知道怎么办;感动的是,你们还是当年过硬的丫口哨,还是人民的子弟兵!”

     

        这两年,我多次去泸水、去片马。看到从“风雪丫口”过往的人流、车流,一头流向南亚、东南亚,一头流入深山峡谷傈僳村寨,越发感到部队官兵付出的,值!从心里祝愿民族群众越过越好、日日如节。

     

        四月的西双版纳,旖旎的澜沧江畔。一年一度的傣族泼水节到了。

     

        猫哆哩(傣语,帅哥)小伙子、哨哆哩(傣语,美女)小姑娘,身着民族艳装,成群结队、携盆握钵泼水忙。本族的、外族的,本地的、外地的,国内的、国外的,几万人聚一起,来泼水呀!肆意的水,泼向天空弧形落下,再泼向天空再弧形落下,似千条白练椭圆舞,若万道彩虹当空飘。“水!水!水水水!”天穹地宫般发出欢呼,真是“水花放、傣家狂!”

     

        在这欢乐的氛围中,却也有一伙“不合群”的人。他们有的在广场旁武装巡逻,有的在人群中笔直站立,有的在车里全时戒备。一些又调皮又善意的猫哆理、哨哆哩不时地向他们泼洒祝福之水,他们只能微微一笑,信手抹去一脸的水珠,尔后继续执勤。这群人就是担负安全保卫任务的武警官兵。他们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正是好奇、好玩的年纪,若要问他们想不想参与其中?当然想啊!但是心中有使命,肩上有责任,不能呀!年轻的干部战士用铁的纪律要求自己,打起十二分警惕确保安全,让狂欢的人们尽情地泼、尽情地乐!

     

        在云南,像这样的民族节庆还有很多,彝族的“火把节”、白族的“三月街”、景颇族的“目瑙纵歌”、怒族的“鲜花节”、纳西族的“三朵节”、布朗族的“插花节”、苗族的“赶秋节”、壮族的“三月三”等等。世居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这些节日,传承着千年文化,维系着民族血脉,凝聚着民族力量,助推着边疆发展,巩固着边疆稳定,可不能小看了!一片片欢声笑语、如痴如醉、若狂若放的节庆背后,一幅幅民族团结、文化繁荣、经济发展、政治安定的景象背后,倾注了部队安保人员默默的付出。

     

        此时的窗外,已进入三伏时节,春城昆明涌动着阵阵热浪,我的目光又回到松赞林寺丹春活佛的信上。是啊,8000里边防,风餐露宿我在走;39万平方公里国土,披星戴月我在守;4700万民族同胞,骨连骨,筋连筋,我们的亲呐……让爱,永远流淌在边疆民族同胞的心田上。

     

        (作者:张桂柏,武警云南总队原政委,少将警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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