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芍药盛开时,我常呼朋引伴下扬州,尤爱到瘦西湖玲珑花界赏花。
古有“洛阳牡丹,广陵芍药”(刘颁《芍药谱·序》)之说,玲珑花界主要以植“花相”芍药为主。芍药,又有婪尾春、没骨草、留夷、余容、犁食、离草、可离、将离、解仓、冠芳、殿春等名。“芍药之义,见毛、郑诗。百花之中,其名最古。谢公直中书省,诗云‘红药当阶翻’,自后词臣引为故事。白少傅为主客郎中知制诰,有《草词毕咏芍药》诗,词彩甚为该备。然自天后以来,牡丹始盛,而芍药之艳衰矣。考其实,牡丹初号木芍药,盖本同而末异也。”(王禹偁《芍药诗三首并序》)
宋至道二年(996),王禹偁为扬州太守,曾作《芍药诗三首并序》,序言:“扬州僧舍植数千本牡丹,落时繁艳可爱,因赋诗三章,书于僧壁。”他以“日烧红艳排千朵,风递清香满四邻”表现扬州芍药形态之美,芳馨之浓,气势之盛。
宋庆历五年(1045),韩琦以资政殿学士来知扬州,任上三年,每年暮春芍药开时,必去寺中赏花。在《和袁陟节推龙兴寺芍药》诗开篇,即欣喜无比地高唱“广陵芍药真奇美,名与洛花相上下”。据沈括《梦溪笔谈》记载,扬州太守韩琦在自家庭院里赏花,突然发现一株奇特的芍药。那芍药一枝就开了四朵红花,更为奇妙的是,每朵花瓣中间都镶嵌了一根金黄色的细线,俨然一件大红袍上束了一条金腰带。韩琦一见家中长出这样的奇花,就准备邀请几个朋友来赏花饮酒。他请王安石、王珪、陈升之来饮酒赏花,酒后把花剪下,各簪一枝。四人后来先后官拜宰相,芍药因此而被称为“花相”。
韩琦的继任者,则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的欧阳修。他与扬州花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者,既有平山堂上“坐花载月”的风流,又有于后土祠筑无双亭赏琼花的浪漫。对于扬州芍药,他更是爱得如痴如醉。他在《答许发运见寄》诗写道:“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
宋嘉祐元年(1056),刘敞来守扬州,断事公正廉明,颇有惠政。百姓知其雅好芍药,自然有人献花,而他一律拒之门外,所以属下只好匿名奉献,以免尴尬。刘敞曾有《园人献芍药》,诗云:“一枝漫取堪谁赠?老去风情不自聊。”
宋元祐五年(1090),蔡京受到谏官的弹劾,从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被贬扬州,担任太守。蔡京在扬州效仿洛阳办牡丹万花会的做法,每年用十几万枝芍药花办起了蔚为壮观的芍药“万花会”。据《仇池笔记》记载:“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蔡京为守,始作万花会,用花十余万枝。”
两年后,苏轼来知扬州,认为“芍药万花会”劳民伤财,予以取缔。据《墨庄漫录》记载,苏轼在给王定国信中指出:“花会检旧案,用花千万朵,吏缘为奸,扬州大害,已罢之矣。虽煞风景,免造业也。”尽管如此,苏轼还是欣赏芍药的,留下了《题赵昌芍药》《浣溪沙·扬州赏芍药樱桃》等诗词。前者以“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赞美扬州红药盛开时的丰硕、绚丽,并于暮春时节领袖群芳的风流情状;后者以“红玉半开菩萨面”来比扬州红药初开时的丰满秀美及端庄矜持。
又过一年,苏颂接替苏轼,为民造福,颇受百姓爱戴。他在扬州任上,也写过两首咏芍药诗,诗题如序——《广陵芍药盛开品目比旧又多累日与同官赏叹不足因记嘉祐中西台吴大资与留守宋丞相唱和二篇吴诗有不逐新奇争世玩却怜陶菊与庄樗之句宋答云松篁何意常如旧闲倚霜空不肯凋意有未尽辄成二章》。他以“重苞叠蕊三春后,腻脸丰肌百态生”展示了“禀质由来自绝伦”的扬州芍药的万种风情。自王禹偁起到苏颂,历时百年。从苏颂守扬时的名种不断奇变,“品目比旧又多”来看,扬州芍药还处于继续繁盛不断发展的时期。
芍药“处处有之,扬州为上”(《本草》)。周文华在《汝南圃史》中称道“扬州之芍药冠天下”。陈淏子在《花镜》中也认为“芍药推广陵者为天下最”。就像写牡丹绕不开洛阳一样,文人吟咏芍药也不得不提及扬州。贾似道有《芍药三首》,其一诗云:“买山若就当移种,此际谁能杖履随。”贾似道人坏诗不坏,咏芍药诗值得一读。
宋代词人对扬州芍药盛况的赞咏,相续不断。晁补之在《望海潮·扬州芍药会作》中写道:“年年高会维扬,看家夸绝艳,人诧奇花……恐在仙乡。”刘克庄也在一首《贺新郎》词中描绘当时情景:“画堂深、金瓶万朵,元戎高会。座上祥云层层起,不减洛中姚魏。”可见扬州芍药俨然不让洛阳牡丹。及至金兵南侵、姜夔过扬州作《扬州慢》哀叹“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之时,扬州芍药已成为寂寞无依的劫后余花了。
扬州芍药的再度繁荣,已是数百年后的清代,尤其是康乾时期。据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乾隆年间,扬州北郊自茱萸湾至大明寺,以及湖上特别是筱园一带,每年暮春,芍药盛开,繁花似锦。
康熙二十四年(1685)七月,孔尚任以国子监博士的身份随工部左侍郎孙在丰来扬州治河。除了广交文友,孔尚任在扬州期间喜欢郊游,每到芍药盛开时常去的地方自然是芍药厅了。除了《芍药厅》诗,孔尚任还有一首《咏一捻红芍药》:
一枝芍药上精神,斜倚雕栏比太真。
料得也能倾国笑,有红点处是樱唇。
据袁枚《随园诗话》记载,乾隆二十年(1755)三月三日,卢见曾在扬州举办虹桥修禊,金农、郑燮都参与其中。一个月后,卢见曾又邀集名流二十余人在虹桥观芍药赋诗,金农也在其中。那天,金农在二十多人中还率先口占一首七言律诗:
看花都是白头人,爱惜风光爱惜身。
到此百杯须满饮,果然四月有余春。
枝头红影初离雨,扇底狂香欲拂尘。
知道使君诗第一,明珠清玉此精神。
卢见曾闻诗叫好,“一座为之搁笔”。
官至礼部侍郎的沈德潜最爱烟花三月下扬州,每次必访“扬州二马”——马曰琯、马曰璐。马氏兄弟虽为盐商,但是“不以俗学缮性,而志不求时名,清思窈渺,超绝尘埃”。(杭世骏《马母陈氏墓志铭》)。每次沈德潜来访,“扬州二马”必带他去城南观赏芍药,流连唱和。马曰琯作有《城南看芍药,归愚先生同作》,马曰璐作有《城南看芍药》。
芍药之种,古推扬州。扬州芍药始于隋唐,极盛于宋和清。民国年间,扬州芍药逐渐式微。新中国成立以后,扬州市民逐渐恢复种植芍药,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逐年兴盛,除了瘦西湖玲珑花界和万花园簪花亭一带,茱萸湾芍药圃、江都花荡、仪征芍药园也广为种植,连畦接畛,多达数百亩,乃至千亩。暮春初夏,扬州芍药开成花海,景象醉人。如今,芍药已成了扬州市花,遂与琼花一起代表着扬州的雅致、温馨和繁荣。
(作者: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