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家】
两年前卸任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的陈昕,不久前出现在“出版的品格和传统——陈昕著作集出版座谈会”上,深蓝色夹克、土红色的T恤,一身休闲打扮。
出生于1952年的陈昕,和很多同龄人一样,年轻时下乡做过知青,参军当过战士。1977年,他踏入出版界,从资料员到编辑,从编辑室主任到副总编辑、总编辑、社长,直到成为全国第一家出版集团的总裁。在近40年的时间里,陈昕编辑、策划了“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世纪人文系列丛书”、《中华文化通志》等数千种图书,让《辞海》《英汉大词典》《十万个为什么》等沪上名作焕发新生。尽了“出好书”的本分,陈昕还在以学者的视角分析中国图书出版市场,成为中国出版经济学的重要开拓者。
日前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出版经济学研究》《书之重,评之轻——陈昕书评选》《高擎火把的人——陈昕出版演讲录》三部新书,就记录了陈昕40年来在出版家和出版经济学家之间不断变换的人生轨迹。
作为出版家的陈昕
在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任上时,陈昕每年都会给新入职的员工朗诵俄国思想家赫尔岑的一段名言:“书是和人类一起成长起来的,一切震撼智慧的学说,一切打动心灵的热情,都在书里结晶成形;书本中,记述了人类狂激生活的宏大规模的自白,记述了叫作世界史的宏伟自传。”在陈昕看来,人类的出版史,就是一部“启蒙大众,追求进步”的文化传播史和精神发展史,“我们都是一些平凡的人,但是却从事着伟大而神圣的职业,这是上天对我们的青睐。”
1986年,陈昕一就任上海三联书店副总编辑,就开始策划并主编“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在这套丛书中,林毅夫、张维迎、樊纲、洪银兴、蔡昉等当时大多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经济学家,开始尝试运用现代经济学理论和方法,对中国国民经济进行研究。多年之后,南京大学教授洪银兴还能记得,他与陈昕在苏南一家乡镇印刷厂简陋的招待所里校订清样的时光;经济学家樊纲仍能想起《现代三大经济理论体系的比较与综合》被一家著名出版机构雪藏多年后,终于列入这套丛书得以出版的往事。
1993年,陈昕从香港三联书店回到上海,出任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那时,承包责任制的导入使中国出版业进入了一个深度震荡的时期。
“当时,由于经济效益滑坡,上海人民出版社也在推行承包责任制,造成一些立足长远的重大出版工程搁浅了。编辑囿于短期经济效益的压力,纷纷把眼光转向畅销图书,热衷于搞协作出版,更有人打起了擦边球,在出版禁区的边缘行走。尽快扭转这种状态,成了我上任后的首要任务,也是前任社长巢峰同志的殷殷嘱托。”经过一个月的调查,陈昕给全社编辑做了一堂题为“综合性大型出版社的出书结构和策略”的讲座,结合他在香港三联书店工作的实践和与海外出版机构合作的体会,详尽论证了多出好书对一家出版社的重要性。
在陈昕的推动下,1989年出版第1卷后即暂停的12卷本《中国通史》重新启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国断代史》等数十年处于“半拉子”状态的重大出版工程继续出版,《中华文化通志》《中国专题史系列》等“大部头”列入选题计划。呼应国家文化建构的大视野、大气势、大关怀,力求大布局、大手笔、大建树、大制作、大开阖,上海人民出版社很快培育出历史学、经济学、哲学等多条完整的产品线。
陈昕始终相信,无论传播方式和介质如何改变,编辑出版的基本角色与定位依然是“内容提供者”,在这样一个大变动的时代,更需要出版人对文化使命的坚守。
作为出版经济学家的陈昕
坚守出版人的文化使命,并不意味着陈昕不重视出版的经济价值。恰恰相反,他将很大一部分业余时间投入到出版经济学领域的研究。只不过,他的眼光更客观、更长远。
“现在很多人都强调建设双百亿元规模的出版集团,我并不反对双百亿元的目标,我也很羡慕那些成长为双百亿元的大集团,我们也在朝这个目标努力,但是我不主张通过进入与出版不相关的产业来做大集团的规模。我们要清楚出版的本质和功能,要认识到它对社会进步的重要意义。撇开出版的社会价值不说,即便从经济价值的角度看,出版创造的经济价值也主要不是体现在出版产业内部,而是体现在出版产业外部。”在一次演讲中,陈昕这样表达他的观点。
这是出版界最基本的常识。当他刚进入出版界时,罗竹风、宋原放、巢峰等前辈就给他讲过。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环境的变迁,这个常识被很多人遗忘了。
最近,因为“新华字典App”上线,又引起一轮对图书定价的讨论,有媒体还以《什么时候〈新华字典〉不值两碗盖饭了》为题进行报道。但一本《新华字典》究竟可以等同于几碗盖饭?似乎没人能给出答案。而陈昕很早就对图书定价机制进行了经济学分析。
陈昕观察到:对于中国的图书价格,业内人士和普通民众的判断截然相反,普通民众普遍认为中国图书价格偏高,价格已经成为影响其购买图书的主要制约因素,业内人士则普遍认为图书价格并不高,甚至还很低。对此,他进行了抽丝剥茧式的研究:假设收入不变、其他商品价格不变,书价变动对消费者的购书行为有何影响?假设书价不变、其他商品价格不变,收入变动对消费者的购书行为有何影响……经过综合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无论与其他商品相比,还是与国外图书相比,中国的图书价格都谈不上昂贵,在某些领域比如专业图书甚至还偏低。
如何让民众感受到图书确实物有所值呢?陈昕给出了他的解决之道:“对图书这种商品,其质量高低并不取决于印刷纸张的精美程度,而是通过其所能带给读者的效用体现出来的。这种效用就是能否给读者带来大量丰富的知识和信息,能否满足读者情感和心灵的一种渴望和慰藉,能否引发读者对人生和社会的严肃的理性思考。如果这几条能够满足,图书的质量就很高。根据市场经济的一般法则,即优质优价法则,其价格即使定得高一些,相信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抱怨图书很贵了。如果不能,即便是图书价格定得很低,其性价比仍然不高,人们仍然会抱怨图书的价格偏高了。”这就是陈昕的出版经济学,永远离不开书的文化属性。
2015年临近退休时,陈昕曾发表过一段感言:“出版是我终身的职业,退休以后,我还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我喜爱的方式继续为我热爱的出版事业奉献光和热。因为这是我生命的价值。”“另外一种方式”就是读书和写作,读自己想读的书,写自己想写的书。如今的陈昕,正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本报记者 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