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履职

作者：叶辉严红枫 《光明日报》（ 2017年06月07日 16版）

2003年春，毛昭晰赴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

2003年2月27日，作为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的毛昭晰赴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这是他最后一次参会履职。

那天，毛昭晰在房间翻看报纸，中国文物报上一行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洛阳在毁什么？！》。报道说，洛阳为修建“河洛文化广场”，未经国家文物部门批准就将大型挖土机开进东周王陵文物保护范围内突击施工，遗址内的“天子驾六”车马坑危在旦夕，即将被毁！

东周王陵六马驾驭“天子之乘”遗址具有不可估量的文物价值，这一遗址证实了古文献夏商周时期“天子驾六”的说法，是与兵马俑一样弥足珍贵的遗址。

斯事严重！毛昭晰立即打电话给中国文物报社要来几十份报纸，并分头转送给各位常委。可报告由谁来执笔？只有自己。但他有情况，并且情况严重——此时他的左眼眼底出血未愈，视力已基本丧失，读书写字都很困难。本来他无法来参加人大会议，医生不许他来，但他觉得既然当了全国人大常委，就得履职。医生无奈，只好嘱咐他少用眼，不然眼睛可能会失明。

毛昭晰眼底出血由来已久。那是2001年8月13日，浙江省旅游局召开全省旅游局长会议。12日，浙江省旅游局局长纪根立派人找到毛昭晰，希望他能给大家做个报告。“开始我没答应，后来想，旅游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分不开，参加会议的都是市县旅游局局长，何不借这个机会讲讲历史文化和文物保护呢？”

讲什么呢？下午题目确定：《文化遗产的保护和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

当晚，毛昭晰起草讲话稿至深夜3点。

次日上午的报告讲了2个多小时。毛昭晰讲了旅游业要走可持续发展的路，必须保护好文化遗产。在讲到文化遗产遭到破坏的种种现象时，他又激动起来，特别是讲到，法国一家汽车公司将广告做到万里长城的老龙头上，这个广告在法国播出后遭到法国公众的抗议，法国人认为，在世界闻名的古迹上做广告，这说明做广告的人太没文化，是丢法国人的脸。而这样的广告却被当地批准了。他怒斥这种为了经济利益破坏文化遗产的行径，越讲越生气，越讲越激动，喉咙越来越响，额头青筋暴突，颈上血脉贲张。他不知道，连日疲劳加上过分激动导致眼底黄斑出血，次日便住进了医院。

“你不能再激动了，不能过度用眼了，不然，你的眼睛要瞎的！”杭城眼科名医姚克警告毛昭晰。

毛昭晰深知医嘱重要，但一遇到破坏文物的事，他就会激动，就会不顾眼疾。

就在他住院期间，杭州市启动运河整治工程，运河沿岸的码头、仓库、小河直街、拱宸桥西老街区被列入拆除规划，运河码头上的粮仓已被拆得只剩下最后一座富义仓了。

获此消息，病床上的毛昭晰躺不住了，听说当地召开运河文化研讨会，他不顾眼疾不请自来，赶赴会场。

作为全国人大常委、文物专家，会议举办者只好请毛昭晰发言。他一登台就指着横幅问：“我首先要问，什么是运河文化？运河文化包括哪些内容？通过什么载体体现？运河文化的载体是桥梁、码头、仓储、历史街区等文化遗存，把这些文化遗存都拆掉，还谈什么运河文化？运河是世界重要的文化遗产，运河的文化遗存一处都不能拆！”

回到病房，毛昭晰不顾医生的警告，一手蒙着左眼连夜给杭州市委领导写信，呼吁“运河文化遗存不能再拆了！”

杭州市委领导当即在他的信上批示：“在拆的立即停止，已拆的妥善修复。”

小河直街和拱宸桥西的老街保下了，现已被列为杭州市历史文化保护街区；“最后的天下粮仓”富义仓保下了，还得到修复。

这次参加北京的两会，负责毛昭晰的医生很是恼火，由于他没遵医嘱，到处乱跑，眼睛出血处已像紫葡萄一样，血都快进入玻璃体了，血一旦进入玻璃体，眼睛就废了。医生不同意他参加两会，他只好反复央求，医生深知他的脾气，直到他答应尽量不看书看报，才放他出院。

此时，获悉“天子驾六”车马坑原址遭破坏的信息，毛昭晰又激动得忘了自己已是“半瞎子”。他已顾不得眼睛了，此时哪怕要他的命，他也会扑上去。

当夜，毛昭晰铺开稿纸，一只手掩住病目，一手握笔给中央领导写信。

这封信写到深夜两点方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