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
大师能成为大师,所需机缘颇多。就主观原因,最为关键的莫过于两点:一是找到与自己相契的领域;二是全身心地投入此领域。类似的话题,儒学宗师熊十力先生亦有论述,他在《戒诸生》中曾感慨道:“中国学人有一至不良的习惯,对于学术根本没有抉择一己所愿学的东西。因之于其所学,无有不顾天不顾地而埋头苦干的精神,亦无有甘受世间冷落寂寞而沛然自足于其中的乐趣。”笔者以为,熊氏的“抉择一己所愿学的东西”即所谓的“找到相契的领域”;熊氏的“不顾天不顾地而埋头苦干的精神”即所谓的“全身心地投入”。
先说第一条。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有一个契合自己的“活动领域”,只有在这个领域里,你的生命才可以灿烂、充盈起来;同时,此“领域”也因为你的加盟而明亮起来。当然,找到此领域不是易事。看看现代大师的成长经历,便可知晓,他们无不经历“领域”寻找之途径。鲁迅先生开始学医,但与其性情理想不契合,后改文学,则如鱼得水;熊十力先生青年时参加辛亥革命,三十八岁时对政治失望乃改途学术,一径进入,生命登时辉煌起来。
当然,对于大众而言,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领域在哪,这一方面由于我们的惰性,根本没有去寻找;一方面是我们缺乏“自觉”之意识。当然,笔者不完全排斥世俗惯常之生活,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大师,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是,如果缺乏寻找,我们的生命将会因此逊色不少,亦增添了不少遗憾,因为你的“惰性”使你错过了生命绽放的机会。
再说第二条,即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领域。做到此,须有忘却万物的“恒如一”之精进品质,“一以贯之”的“无执”之“执”。
成就一流的学问,首先需要“执着”,需要“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的执着精神。这种执着在孔子那里表现得尤为鲜明,其自“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近六十年,始终以“一以贯之”的精神,学之、思之、精进之,乃至临终前夕仍是卷不离手。有北宋五子之称的张载,寻到自己的“领域”后,同样是废寝忘食,据《横渠先生行状》载,张载晚年,“终日危坐一日室,左右简牍,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惟其如此,张载乃终成一代儒学宗师。德国大哲康德,一生虽活到八十岁,但他任何别的事不做,亦一生没有离开他的家乡,他把一生的精力全部集中于哲学构思,终成哲学大师。
执着的同时,又要“无执”。谈执,是对学术之专心,谈无执同样基于此。“无执”是对学术志业之外的诱惑的态度。譬如,醉心于哲学的斯宾诺莎靠磨眼镜片谋生,在“磨”够吃饭的费用后,即关门著述,不考虑其余;将整个身心投入哲学中的牟宗三,对于物质条件亦“无执”,以至于八十多岁还住在出租房里;当然更令人慨叹的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教授,日本人的炸弹随时可能落到头顶,然醉心于学术的教授却仍忘我著述。
同时,“无执”还必须不必执着于自己既有的成绩;更不能将“学术志业”当作换取好处的工具——若以学术“做买卖”,以学术论文兑换“好处”,估计虽有所“斩获”亦难以走远。当下其实不乏有资质的“准大师”,然而由于过于看重实惠,而存在着夭折的危险,这虽然与一些体制机制有关,但个人的选择仍是很重要的原因。其道理很简单,心有旁骛,就难以洒脱,做学问是要有洒脱的心境的,哪能整天牵挂自己之成就或各种具体的好处。
(作者郭继民系海军陆战学院政工系副教授,苗青系空军工程大学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