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读】
西班牙裔墨西哥女画家雷梅迪欧斯·巴罗是20世纪初活跃在超现实主义运动中的著名女性代表。她与弗里达·卡洛、莱昂诺拉·卡林顿并称“墨西哥最受欢迎的女艺术家”。
女画家的一生
巴罗1908年出生于西班牙,儿时因在绘画艺术上展露天赋,当工程师的父亲将她送入马德里圣费尔南多美术学院,与大师级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成为校友,巴罗从此迈向通往世界艺术殿堂的大门。
在当时男权主导的社会,女性进入高等美术学院学习十分罕见,这就让巴罗无比珍惜这一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巴罗上进好学,很快成为学校的好学生。在那里,她开心快活、如鱼得水。学生时代恰逢超现实主义运动席卷马德里,年少的巴罗便在萨尔瓦多·达利和诗人拉斐尔·阿尔贝蒂的宣传引领下,踏上了超现实主义创作之路。
巴罗的感情与事业都可谓顺风顺水。入校几年后她与学院同学吉尔纳多·利扎雷加结婚,享受一种无拘无束的波西米亚风的自由生活。这对年轻夫妇虽然只维持了五年婚姻便分手,却成为终生的挚友。1936年,巴罗再次坠入爱河,与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本杰明·佩雷相爱,成为诗人创作的情感缪斯。次年,巴罗追随佩雷前往巴黎,受佩雷的指引与影响,她很快融入巴黎当时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氛围,成为超现实主义创始人安德烈·布勒东梦幻想象与自由创造的践行者。1938年,为躲避战乱和迫害,巴罗和佩雷途经美国到达墨西哥,从此过上旅居海外的流亡生活。
色彩缤纷、热情洋溢的墨西哥给巴罗打开了另一扇灵感创作之门,在那里她完成了生命中大部分的作品,结识了像卡林顿等志同道合的人生挚友,达到自己创作的巅峰并从此扬名海外。墨西哥给巴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是滋养她艺术生命的沃土和第二故乡。因此在二战结束后,当大批流亡艺术家选择回国发展之时,巴罗却毅然决定留在墨西哥,也因此与爱人佩雷产生分歧而结束关系。分手后的一年,巴罗曾和一名飞行员旅居委内瑞拉,在那里受到大自然的启发,将更多自然元素融入画作。1949年,她再次回墨西哥定居,开启了个人画风的成熟期。同年,她与最后一任丈夫沃尔特·格鲁恩结婚,两人共同生活直到巴罗去世。从1955年到1963年间,巴罗共举办两次大型画展,在墨西哥艺术界引起轰动。可以说,巴罗在墨西哥的受欢迎度不亚于弗里达·卡洛。除了每年有各种小型主题画展外,墨西哥政府还以特殊方式表达对巴罗的纪念。2013年,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就在纪念弗里达的前一年举办了大型活动悼念巴罗。同年,墨西哥现代博物馆为其举办题为“思想的维度”画展,伴随画作真迹展出她的绘画笔记、日记及阅读书籍等遗物作为纪念。她的作品每几年都在世界各国巡展,尤其在欧洲国家、美国、日本等地受到追捧,巴罗的名声也在她去世之后享誉海外。
女画家的作品
巴罗的超现实主义绘画风格奇异,天马行空的想象充满梦幻、神秘、魔法、玄幻的空灵色彩,又带有宗教、科学、哲学的思维元素,向人们展露了一个瑰丽奇特、变化莫测的别样世界。巴罗相信宇宙中另一个维度空间的存在,通过塑造魔幻般的树洞、精灵、动物、天梯、藤蔓、车轮、音符等物象来连通对这个维度世界的想象。她的画作生动有趣、蕴意丰富,吸引了众多不同年龄段的观赏者,让人沉醉其中而无法自拔,陷入对另一个奇幻时空的无限遐想。
巴罗的作品时常描绘含糊不清的人物形象,或是人与动物、或是人与机器的组合,展现出一个神秘奇特的变形世界。如画作《创造鸟类》中坐在案头勾勒飞禽的猫头鹰女人,《奇特动物》中机器轮子和植物身躯的人形动物组合,《着魔的骑士》中轮子、动物、人脸组合的骑士,《牛头怪》中人身牛面、两脚站立的女主角以及《吸血鬼》中蝙蝠人形的吸血鬼形象,等等。这些画作中的主角都是人类与自然生物的拼接,是巴罗人与自然和谐一体世界观的体现。而描绘人与马及其他兽类的关系则成为巴罗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常涉主题之一。
巴罗相信,在人们看不见的另一个时空存在着千奇百怪的生物。因此她的绘画充满飘忽不定的精灵。有的从抽屉钻出来,有的从地面探出脑袋,有的依附于人的身体,有的隐匿于夜空、古堡、墙壁、树林之中,它们在巴罗的画中似不经意地闪现,却向人们透露着另一个维度世界的存在。巴罗认为这个世界或许与人类世界平行,或许秘密地窥探着人类的活动,生活其中的生物在现实的时空默不作声,却悄然与人类进行着游戏。如画作《决裂》中隐藏在塔楼上窥伺头戴风帽女人远行的精灵们,《令人不安的存在》中从椅背探出脑门舔舐女主人脖颈的神秘精灵,《相会》中坐在桌边与半隐箱内的精灵互相对视的女主角,《和谐》中隐藏在墙壁、抽屉、椅背里陪伴主人公谱曲的活跃精灵,以及《意外到访》中从橱柜探出半个头,与被另一个精灵抓住手腕的女主人共进晚餐的精灵,等等。这些精灵有被塑造得淘气调皮、古灵精怪,也有被塑造得阴森恐怖、令人生畏,它们在巴罗的画作中灵动跳跃,忽闪忽现,暗示着人类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墨西哥著名文学家奥克塔维奥·帕斯这般评述巴罗的创作:“这个女人缓慢地画出快速闪现的幽灵。”
巴罗的作品虽然带有超现实主义绘画的神秘和怪诞的特点,但也不乏幽默元素,往往在欣赏之余让人偷偷一乐,慨叹女艺术家的奇思妙想和风趣创造。如《素食主义吸血鬼》描绘了三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吸血鬼围坐在餐桌前用吸管吮吸西瓜汁的场面。吸血鬼本以血液为食,可是巴罗却幽默地用西瓜汁代替了鲜红的血液。品尝果汁的吸血鬼面露喜色,似乎沉醉于享用这琼脂玉露的时刻,他们脚下拴着的两只宠物鸡默默地静候主人用餐。整幅画面诙谐生动、饶有乐趣。《创造鸟类》中的猫头鹰女人用脖颈挂着的小提琴弦作为钩针编织鸟类,她身旁放置着一个长着腿的颜料机器。机器不断用爪子状的管道向调色盘输送颜料,女人则点色涂抹正在编织的鸟类,一个个勾画放飞。获得新生的鸟儿陆续飞出窗口,让画面感灵动而富有趣味。《贵妇人的裁缝》中一个穿着奇特的贵妇站在展示间的中央,围观者在她背后注视。对面椅子上的女巫手持魔杖,点着脑袋为贵妇的服装出谋划策。思考中的女巫变戏法分成三个身体,从各个角度观察贵妇,思忖着如何设计服装,而到访者们却全然看不见她的另两个分身,颇具喜感的画面似乎向人们描绘着一个风趣的故事。画中人物的面部表情丰富,不屑的眼神、镇定的目光、茫然的凝视、甚至不耐烦的神态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巴罗这类绘画大多使用明亮色调,这就削弱了超现实主义鬼怪、荒诞、奇幻世界的恐怖感,加之娴熟融入幽默元素,使得画风梦幻灵动,饶有趣味,吸引到很多青年甚至孩童的喜爱。
巴罗是有着极高素养的女艺术家,除了绘画,她还热衷哲学与科学。她好钻研、好读书,甚至将自己的绘画体验用纸笔记录下来,她表示自己看重的是每一次的绘画过程而非结果。在她的作品中,人们不仅看到一个天马行空、充满想象的奇妙世界,还能看到巴罗对科学的理性理解与艺术阐释。她的画作对科学的领悟甚至具有前瞻性,获得后世不少科学家的认可与称赞。其中,《不顺从的植物》描绘了一个科学家试验种植各种奇花异草,却在它们的疯狂生长下无能为力,巴罗借此表达一种对科学局限性的批判,认为科学有时无法解释所有自然现象,因此不可滥用科学,应当顺从自然的和谐发展。《失重现象》描绘了科学家在放满地球仪的实验室,模拟宇宙星球的公转自转,由此体验到一种由失重状态带来的空间维度改变的现象。这幅画被北美天文学家称奇,夸赞巴罗用绘画描绘出了这种宇宙中的失重体验,后来这幅作品还被德国裔美籍物理学家彼得·贝格曼的《重力之谜》一书选作封面。《流浪的星体》是巴罗对宇宙运行的拟人化描绘,她将万物生长的中心——太阳刻画成手持风车行走的主人,他的行走牵动了月亮及其他星球的运动,而他自己则累得满头大汗,这种刻画体现了巴罗对于太阳引力约束天体的太阳系运行的深刻理解。《星体运行》描绘了一个形似海马的精灵头顶卫星状的发射器穿梭于宇宙空间之中,它的运行似乎要靠脚下自行车的前进,又似乎要靠头上叶片式发射器的定位,然而这种奇特的艺术构想却是巴罗对科学热爱的完美体现。《突变体——地质学家的发现》刻画了地质学家在观察到被原子弹破坏后的地表结构所表现的惊讶与悲哀。地表干涸、土地开裂、寸草不生,一株向阳花孤零零地站立在沙土之上,喻示人类在滥用科学之后孤寂潦倒的悲惨结局。巴罗的遗作《静物复活》再次描绘了看似被施魔法的静物从桌面飞旋而起,如同宇宙星球在太阳引力的作用下围绕发光体蜡烛公转自转一样,这幅画中未出现任何人物,却暗示了一种生命自然运转的科学道理,似乎是巴罗在告别人世之前对自己生命终结的一种预示,以及对肉体死亡、精神复活并永存人间的一种愿景。整幅画色调明暗相间,飞转起来的水果颗粒饱满、鲜红透亮,在烛光的掩映下闪闪发光,荡起一圈圈轨道般的光波。圆桌四周暗角的地面上长出绿色的嫩芽,那是新生命的诞生。屋顶上盘旋着蜻蜓般敏捷飞舞的鸟儿,如同唤醒生命的精灵,或许也是巴罗对自己羽化升天的唯美暗示。
有人说,巴罗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欣赏她就如同阅读一部小说,进入一个灵异世界,游走在光怪陆离的魔幻空间,任凭想象自由驰骋。
1963年,巴罗因突发心脏病去世,死后被葬在墨西哥城的万神殿花园的墓地。奇特的是,下葬以后,她的坟头生长出一棵盘根错节、枝叶繁茂的大树,如同女画家那无边无际、梦幻神秘、奇思妙想的内心世界。那郁郁葱葱的植被不断冒出新芽、覆盖住女主人的墓地,向远处张开枝叶、蔓延开来,仿若印证了巴罗遗作《静物复活》中生命永续的预言。巴罗的身体长眠地下,而她的思维却似乎未被埋葬,她的精神像葱荣的植物不停生长、不断繁茂,以一种新生的方式在人世间复活。巴罗或许已经演变成了精灵,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注视着我们,如此,她幻游人间的奇异灵魂最终得以永久回归……
(作者:孟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