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县地处陇东陕甘宁三省交界处,为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之一,居住着汉、回、满、藏、蒙古、维吾尔、土族等21个民族近20万人口。华亭地方戏曲子戏,又称小曲子、笑摊、地摊子、信子腔等,是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批准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戏曲业虽然整体不够景气,但华亭曲子戏,在黄土丘陵沟壑中依然红红火火地存在着,而且盛行于西北地区。
因陋就简的表演方式是华亭曲子戏生存的物质基础。陇东黄土高原地广人稀,常年干旱,耕地很少,三两户便是一个村落,因此形成了华戏表演十分惬意、因陋就简的方式。农家小院、村头路口,随处都是演出的舞台。演出不分前台后台,上场下场,也不搞什么布景,化妆、服饰简单质朴,一背篓的衣帽就足够适应所有演出,就像摆地摊一样方便。演员表演哄孩子睡觉,随手拿过一件小被子抱在怀里,边拍边唱,观众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有时乡民用满布老茧的手在粗糙的脸上涂抹几下油彩,就可以全身心投入表演了。
俚俗生动的黄土地特色是华戏红火的现实原因。华戏的唱词以地道的华亭方言为主,俚俗生动,切合当地的风俗习惯,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人物形象。如曲子戏《推磨》中继母的开场白:“云缝里的日头腰眼里的风,妖婆子(陇右方言,指继母)的指头指断筋;别人家的恨不得掐死,自家的恨不得噙(华亭方言,含的意思)着。”浓浓的乡音,形象生动地刻画了“妖婆子”的变态心理。华戏没有专门的演出人员,或者说人人都可以是演员,不同民族的乡民们农闲时分聚拢一起自娱自乐,师徒相承、口传心授,薪火相传。演出中观众与演员一直都有互动,往往一起合唱最末一句并加上“哎—哎—”的滑音,谓之“接后音”。又如《研磨》里李三娘的《研磨调》:“把磨坊好比阎罗殿呀,李三娘好比上刀子山呀。”句末观众合唱“哎幺幺,哎幺幺”,加深了情感表现。《小放牛》中为了表现新媳妇上场时的羞涩,每句末众人合唱“哪呼伊呀哎——”,又增添了欢快的气氛。
华戏丰富多彩的生态成为多民族文化融合的象征。华戏表演每年正月里最红火,早已与舞狮、旱船、高跷、秧歌等社火表演融为一体。旌旗、鼓乐、鞭炮、演出,不同民族的表演风格,借助春节的喜庆,构成陇东民间的节庆狂欢。每逢演出,华亭乡土社会各个民族都聚拢一处尽情地吃喝,放纵地游乐,忘却了辛苦劳作的烦恼,舒缓了疲惫已久的身心。因某种原因曾经冲突过的民族关系以及民族内部的家族、亲属群体往往就此疏解了矛盾,重新融合在一起。华亭曲子戏还表现出叛逆理性的狂欢性质。在曲子戏演出中,人们暂时抛开伦理纲常,尽情地享受生命的狂欢。生活中的父子在曲子戏中却以兄弟相称;包公的扮演者公公可以毫不忸怩地给扮演皇姑的儿媳妇下跪。生活中的角色反转,更具笑点。
以快乐为导向使华亭曲子戏满足了人们的文化需求,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陇右民风自古悍厉尚武,先秦时羌、氐等民族雄踞陇右,以劲健勇猛著称;继而秦人踵武,开疆拓土,对陇人性格有深刻影响。华戏粗犷豪放之风格,正是隐形传承的陇人悍厉尚武气质的外化。同时,华亭处在陇东相对偏僻的地理位置,好多乡村几乎没有文化娱乐活动,在此文化环境之中,不难想象乡民们对文化娱乐异乎寻常的渴求。华戏脸谱浓彩艳丽、粗犷豪放;着装大红大绿、充满喜庆;其欢音唱腔极富个性,如少女盼嫁:“天没有云彩雨没有下,石头上麻拉拉!心上的尕妹我搭不上话,心窝里急歘歘!”不必引经据典,就是眼前的生活。华戏源自宋元的曲子戏,在保持本色之外,又融汇了关中秦腔、眉户、陇东道情等艺术精华,曲调丰富多变,有甜音、甘音、欢音、苦音、泪音之分;又有“采花”“银纽丝”“洛江怨”“简便花”“双戏”等多个曲牌。唱腔属于联腔体,由众多的曲牌串联,常用的曲调有100个左右,以《前月调》《背宫》曲牌开头,《月调尾》收场,剧目全是小折戏,在剧终唱词中报出剧名,显得独具风采。华戏历史悠久,又全面接地气,因此成为华亭人的生活方式。
乡土世界的道德教化功能是华亭曲子戏传承的民意动力。华戏以述颂英雄贤士、孝子贤孙、才子佳人故事为主,寓隐恶扬善,喻时劝世,因果报应等宗旨于其中。其内容或是乡土生活的熟人趣事,如《两亲家打架》《张连卖布》等;或是爱情故事,如《小放牛》《梅降雪》等;或为神话与历史传说。在知识文化水平相对低下的陇中乡土社会,华戏通过生动活泼、民众喜闻乐见的忠孝仁义故事、侠义故事、因果报应故事的讲述,将华夏民族自强不息、崇德重义、和谐处世等传统伦理道德刻入普通百姓的灵魂,成为他们衣食住行、日常生活、视听言动的行为规范。如《扬州观灯》男角色孙二上场的快板:“东头东来西头西,南头来了个卖菜的。正月里卖的荠荠菜,二月里割着卖韭菜。三月卖的羊角葱,四月里抽着卖蒜薹……生姜吓得不见面,直到腊月才太平。”将农家十二个月的时令生计描绘出来,很像《诗经·国风》中的《七月》。
(作者:霍志军 系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