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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4月21日 星期五

    自然观察笔记

    (三则)

    作者:玄武 《光明日报》( 2017年04月21日 15版)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雨夜韭

     

        我爱诸物原始之美,包括食物原材料之香。“夜雨剪春韭。”韭是古老的植物,这里的春韭大概是头茬韭菜。

     

        春夜微雨,原野一片漆黑,低天高树沙沙作响。那沙沙的微响,是植物们生长的声音,其中韭的动静特别大,一夜之隔它长高一大截。清晨割下带着雨珠或露水的韭菜,绿生生的,每一叶都是绿意流荡的珠宝,携带了春夜的躁动和微凉。

     

        有一年装修家,总在外面吃饭,邻居宋哥两口子看我可怜,邀我去他家吃,一吃就是三个月。有一天宋嫂说,我来包包子。她院里种着韭菜。宋嫂说这是头茬韭菜啊。黄昏再去,满家热腾腾的包子香,我闷头开吃。这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一次包子。

     

        韭爱水,爱肥。种韭就是种根。韭的根部强大,一年下来,不分根它就长不好,因为根相互盘绕,必须给它们腾出足够的地方。韭须常割,一茬一茬下去。所有生命力坚忍顽强的植物,均令我心生敬意。

     

        我的院里种得密实,已无处种,但太爱韭之况味,于是不惜斩去院外绿化带干枯的灌木,央来邻居家的韭根,寻空种了几垅。去年才种,到今年已不知吃过多少茬了。

     

        今年第一茬韭,用盐杀一杀再凉调,用作配菜深夜下酒半斤。在院中微有醺意之时,却想到儿时的一种野菜,叫小蒜,它的根部像蒜,叶的形状和味道似韭。少时春天,常挎了篮子和母亲挖来,用此物做饺子馅。它的清冽,又过于韭。小蒜这种野菜也是古老的,至少与人共存了数千年。

     

        除草剂现在到处都是,杀得田野魂飞魄散。小蒜说不定在故乡绝迹了。

     

    椿芽长

     

        草木在寒风、冰雪中蛰伏一冬,春风一吹,嫩芽纷纷探头。光中望其剪影,像一只只小兽初生的绒毛一般惹人怜爱。这些芽在漫长的冬天积累养分,在春天爆发,其力无穷,一日之内晨昏之变都令人吃惊。

     

        有些芽可吃,且是人间美味,比如香椿。南饮明前茶,北食香椿芽。掰了树枝,采那些从深褐到浅绿渐变的芽头,汁液沾上手指,眼前晃动的,已是饭桌上的香椿炒鸡蛋。

     

        所谓春天,在人,目之遇、肤之感、心之触、鼻之嗅,还包括味蕾之品。对北人而言,椿是可以食用的春天。它与自己的称谓实在太相配了,“椿”之右偏旁的“春”字,既是发音,也代表着春天的味道。

     

        我猜现在的人很少有机会去掰椿芽了,只在市场上买现成的大棚椿芽。大棚椿芽味道寡淡且不说,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它被人们以一把多少钱来换取,总让人觉出沮丧。

     

        椿芽之美,椿芽所代表的春天之味美,更在于摘取的过程。

     

        我还残留着少年记忆。院落之后有一棵椿树,枝丫离房顶有一截距离,它保存了我少年时代在每个春天的成就感。椿树枝干光滑细腻,有着精湛爬树技艺的少年方能胜任。坐在树上摘完椿芽,我意犹未尽,每每站起身来,在与房顶平行的树枝上荡动枝条,借弹力忽然一跃,就飞到了房顶。下面传来惊呼,那是拾椿芽的奶奶和弟弟。从房顶返回椿树更难。树干距离房顶一米多,站在房顶边缘,伸开双臂,身体向椿树垂直倒下,跃过去时手正好抓住树干。这样做必须万无一失。有一次黄昏心怯,无法从房顶返回椿树,打算从房顶直接跃下院落。昏黄的光线中,站在院里的弟弟傻傻地抬头望我,五六米的高度,使他的身体变得那么矮小。我没敢跃。

     

        椿树长得飞快,椿芽之后,椿树会长出稍硬的枝条,已不能做菜吃。此时,掰下椿枝,像剥香蕉一样剥它的嫩皮,吃那椿枝。微甜,异香,脆嫩。

     

        时光飞快,椿树枝再长半月,内质就变得坚硬,不能吃。它们呼呼地长着,仿佛风一吹便伸出一截手臂来捕捉雨露,也打捞日光和月光。

     

    葫芦小

     

        给小儿臭蛋种点葫芦玩,向邻居要种子,邻居给了一个葫芦。

     

        上面刻有邻居小朋友的名字,细看,那名字还是我帮她刻上去的,那时还没臭蛋。一晃两三年,字迹历历,孩子们昼夜长着,葫芦却不长大了。

     

        不舍得损坏葫芦,那么用小锯子从顶端锯开一点拿出种子,再用胶粘住,还给美丽的小丫头吧。

     

        葫芦是植物界的飞贼,蹿得极快,真不知它力气从哪里来。它像金庸武侠小说里施吸星大法的老怪,根须将地力、水分尽数吸走。去岁见邻居家葫芦,男人中指粗的蔓子,沿竹竿盘旋而上,居然勒断了竹竿。有次一夜豪雨,如水般四溢的葫芦蔓子,干脆绑住了院里的笤帚。隔了院墙,我一早听到邻居媳妇快乐的大呼小叫。

     

        南瓜是需要打蔓才能结瓜的,不知葫芦如何。我只知掐下的嫩蔓可用来调制凉菜,其味鲜美无比。

     

        我喜欢葫芦在高架上的样子。一个一个,或大或小排列开去,有的累累下垂,有的藏匿叶间。它们悬在高架上,先是轻嫩的绿色。雨中,水沿葫芦滴答下来,有时雨大,每个葫芦均成一个喷泉。然后,渐渐老绿,也渐轻。秋风一吹,满架葫芦荡悠,忽高忽低,忽上忽下。葫芦里面干透了,摇动起来,有种子细微的沙沙声。它们像一群快乐的赤身小娃。我也喜欢小娃。

     

        古人悬葫芦于腰间,充作酒壶。那么葫芦每天饮酒,是呈幸福的醉态状的。葫芦的样子,也永远趔趄着,却醉而不倒。在古代,葫芦又以无用著称。然而庄子说,葫芦成巨,“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

     

        天迅速地黑下去,每抬头,眼前的晦暗就又厚积出许多。我四处寻空乱种,园子太小,早已种得密实。终于刨坑种完,很是满足。

     

        (作者: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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