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名家讲故事】
他是作家中的“劳动模范”,笔耕不辍、著作等身;他是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也是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作家;他一直坚持用诗意的语言,抒写道义、审美与悲悯,引领孩子们历练成长……本期《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文艺名家讲故事》栏目对话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
乡村生活是我的创作源泉
“一个人其实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这是我长篇小说《草房子》扉页上的一句话。这句话来源于我的文字背后一直有的我童年的影子。在我20岁之前的岁月里,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20年的乡村生活记忆,成为我无尽的创作源泉,即便后来我进入了真正的大都市,也始终无法摆脱乡村情感的追逐与纠缠。可以说,我对农村的迷恋,更多的是一种美学上的迷恋。
我的童年是在物质高度匮乏中度过的。当时要半个月才能吃一顿干饭,其余全是稀饭,饭勺扔到稀饭桶里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水响,水花溅得很高。可是,它同时也是快乐的:我可以整天在田野上抓鱼、逮鸟,玩到把肚子咕咕响的饥饿感都能忘掉。苦难的生活情景和我很高兴的那种情绪,是结伴在一起的。
对一个作家来讲,记忆力可能是一种比想象力更重要的品质。童年的点点滴滴,后来都成了我作品中非常重要的故事,非常出色的材料。比如说《青铜葵花》里面有一个冰项链的故事,就是我年少时亲历过的事情。当时的冬天非常寒冷,河水都结冰了,我每天早上到河边取水,必须要拿榔头把冰面敲开,才能取水。我把冰块砸碎后,就用一个芦苇管对着冰块吹热气,吹着吹着就能吹出一个洞来,最后把这个洞用绳子一穿,真的很漂亮。
由于我的童年生活在水边,所以我的性格也像水。小时候,我整天泡在水里,从早晨到晚上,基本上就在水里泡着。我游泳的时候,特别喜欢遇上大风,大风掀起水浪,我就逆流而上,浑身充满了快意。水不仅养育了我,同时也培养了我的性格,我的审美趣味。
慈父给我打好了灵魂的底子
我的父亲是位小学校长,喜欢读书讲故事。伴随着父亲的讲述,一个个精彩的故事犹如画笔填补了我贫困生活的空白,也为我的精神世界绘上色彩。小时候,我常常见到父亲一坐下来,很快就有人围上去听他讲故事。其实,有些故事已经讲过好多次了,可是那些已经听过他好多次故事的人,依然津津有味地听,可见他的叙事能力非常强。受他的影响,我对文学产生了兴趣,说理能力和说事能力得益于他……从各个方面来讲,是他给我打好了灵魂的底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在意荣誉的人。他对他的校园非常在意,校园就是他的乐园,他的天堂,他一辈子都在精心打扮这个绿荫如盖的天堂。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全省的小学校长都曾到他的学校参观,他为此非常自豪。我父亲做什么像什么,很早之前他就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工艺,什么叫工艺之美,什么叫智慧之美。多少年以后我写作,我始终也是把我的作品,作为一个工艺的行当在做。
1974年,20岁的我获得了盐城唯一一个高校招生名额,被保送到北京大学读书。消息传来,我们村的人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当时的生活非常贫穷,但我的亲朋好友都尽力帮助,我的一个表哥给了我10斤全国粮票,有的老乡给我煮了一些鸡蛋让我路上吃。可是,临行前我才发现我连一只箱子都没有,于是父亲赶紧找木匠特地做了一只漂亮的木箱子。等这个箱子托运到北京,我取回来的时候发现,由于北京气候干燥,这个箱子已经裂开了一寸宽的缝了。
诗性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学品质
1977年,我完成了从北大学子到北大教师的身份转换。北大给了我文学创作中最宝贵的东西——知识。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莫过于知识。北大对我来讲,恩重如山。
在我的阅读史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段,大概有15年时间。这个15年里我主要阅读的书籍,并不是文学,而是哲学。我从列宁的《哲学笔记》、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自然辩证法》一路读到了后来的科学哲学、语言哲学。我对哲学书籍的阅读,并不是说它给了我多少关于这个世界存在的观念,它最大的意义在于培养了我的思维方式,把我得到的理性非常完满地转化到我的文学作品里,是我做得比较漂亮的一件事。
文学来源于生活,带有作者的思绪和创造性,我要让我的作品变得比生活更富有诗性,这是我一贯的美学追求。所以我要让我的《草房子》《青铜葵花》《火印》《蜻蜓眼》以及《大王书》《根鸟》等作品,都要富有诗性。诗性,在我看来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学品质。
我的文学作品中不乏苦难,因为这些东西在我的记忆里太深刻了,我不可能忘掉,它们就是我的生活,甚至是我生活的全部。但是,在给孩子看的作品里面,我始终要给他们亮光,而不是让他们看到一望无际的黑暗。即使写黑暗,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亮光,而且还要让他们预感到前面还有更大的亮光。我写苦难没让一个孩子悲观失望、心灰意冷,他们只会在感动中变得昂扬,从今天来看,我的这种尝试是成功的。
写作就是建房子
“国际安徒生奖”颁给我,是对我文学成就的肯定,对我文学成就的肯定实际上也是对中国儿童文学成就的肯定。我一直认为,儿童文学作家是一个荣誉称号,我能够有这样的称号,是我一生的幸运。
我在新西兰作获奖演说时,我讲过“文学是另一种造屋”。写作就是造屋。第一个层面的造屋是使人们有个安居的地方,让心灵有一个安顿的地方,作品就是心灵的屋子。第二个层面的造屋是指每个人都向往自由,自由在哪里能实现?是在文学的这个屋子里实现,因为这个屋子是我的,我可以在这个地方自由地放飞我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讲,你想得到的自由,写作可以满足你。
我想让我的每一部作品,都能成为给孩子打精神底子的书。首先要有正当的道义感,第二要有自始至终的审美价值,第三要在字里行间流动悲悯情怀,这三个维度就是我所说的精神底子。
多年过去了,我写了不少文字,出了不少书,其实都是在建屋,一座精神之屋。这屋子是给我自己建的,如果你不介意、不嫌弃的话,也可以把它当成你自己的屋子……
(中国文明网记者李雪芹、光明网记者范子川根据访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