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凤鸣宏村》是确有其人其事的艺术呈现。六百余年前,山居于徽州宏村的汪姓氏族,因远离溪流,村中缺水,不仅生活不便,还常遭干旱与火灾的侵害。族长汪辛被授官外出,因族人拥戴而将族长之职委托妻子胡重代理。胡重不负众望,弱肩担责任,带领族人克服千难万险,历经数年,终于筑成了引溪进村,顺应山形,因势导渠,家家门前通水,村前建池,延绵六百余年,至今川流不息,被联合国命名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水系工程。
马鞍山市艺术剧院黄梅戏剧团在编、导、演、音、美创作集体的通力合作下,将一出洋溢着浓郁的徽文化地域特色和时代精神的佳作呈现在了首都观众的面前。剧作亮点颇多,要者有三:
其一,叙事与抒情相表里的艺术架构。该剧的主旨是将六百余年前宏村水系工程这难得一见的世界文化遗产与其主持人胡重的非凡业绩,艺术地呈现在当代的戏剧舞台上,因而围绕“水”而展开叙事就是必然的架构了。剧作不仅由修渠引水始,到水绕百家止,情节始终围绕“水”进行,而且恰切地将叙事与抒情相表里,在叙事中抒情,在抒情中推进情节。在数年的修渠过程中,遇到了邻里矛盾、资金短缺、人员伤亡及主人公胡重与丈夫、与并肩战斗的师兄何可达的感情纠葛等种种困难波折,邻里情、夫妻情、相知情交结而行。尤为可贵的是,剧作更将此事此情升华为一种人生的哲理,先哲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道德经》)水至清至净,是生命之源,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剧中主人公胡重既有女人的阴柔温润,又坚毅果敢,剧中胡重关于“水”的大幅抒情唱段,借叙说既温柔又壮阔,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自己作为女性的辛酸与巾帼豪情。
其二,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的水乳交融。作为一种历史叙事,剧作没有追求大波大澜的情节营造,而是平实清俊地娓娓道来,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古代一个徽州山村女人的非凡之举与深沉的情感世界:她恪守坤范、相夫教子、临危受命、弱肩担重任、隐忍而坚毅,带领乡邻完成了不世之功。伴随着一幅幅具有浓郁徽州建筑风貌的舞台画面,我们似乎穿过时光隧道,亲历了六百多年前古人们的生活场景与心态情貌。这里既没有在不少作品中时常见到的隐喻比附,更没有听到让古人说今天的时尚话语。然而事件本身和人物形象的文化指向,清晰地传递了当今所遵循的“天人合一”,缘化生态,妇女的真正解放,和谐社会的理念。剧中有一条邻里关系的矛盾线:伊始,汪辛征询乡邻谁做族长时,同宗人汪成章争任,众多乡邻不赞成,继而夫妇二人不断惹是生非,甚至利用工伤事故闹丧,胡重始终不予计较,而以情理相待。水渠修成,汪成章心悦诚服,坦称“我才德都不是你的对手”,胡重答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对手!”宽广的胸襟营造了和谐的邻里村社。这种弘扬优秀文化传统与彰显时代精神不着痕迹的和谐,正如恩格斯说:作品的倾向,“不要特别地说出,而是让它自己从场面和情节中流露出来”。
其三,情与礼的中允表达。戏剧是写人的艺术。宏村的故事告诉我们胡重做了怎样一桩了不起的事,但其内在情感状况如何呢?这就要靠作家的想象与表达,只有写了情,人物才能活起来,而人物的情感表达又要遵循一定的社会规范。剧中主要写了胡重三个层面的情感状态:一是夫妻情。丈夫到外地做官,她本可同往过上安逸的生活,但为了全村人的生存大计,她留下来甘守艰辛与清冷,自然是恋恋不舍地送别。五年之后,工程资金短缺,面临半途而废之虞,盼夫归来。丈夫归来了,不但没有如约带来资助水系工程的银两,却带回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妾。深更半夜,她独坐空房,闭丈夫于门外,小妾来搅局,胡重责备丈夫资助水系工程之爽约,而并未纠缠于丈夫的纳妾,因为在封建社会,单身居官在外数年而纳妾是不悖其时之礼的。二是乡邻情。工程出了事故,修渠的邻居汪贵牺牲了,反对者汪成章夫妇乘机闹丧,打上门来。大门开启,只见胡重在祠堂中为汪贵摆设了灵堂,并谦敬地跪拜在灵堂前,汪贵之妇玉娥备受感动,当即表态不要赔偿,汪成章夫妇又挑拨玉娥将来谁人养老,胡重的小儿子当即答道:“妈妈已教我,我就是你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妈妈!”真情化解了危机,增进了邻里的友爱和谐。三是相知情。在水系工程修建的全过程中,给予胡重鼎力相助的是她父亲的学生、工程师何可达。他早年暗恋师妹胡重,在胡重遵父命嫁与汪辛之后,他孤身飘零在外多年,为支持胡重的水系工程,应邀前来相助。在工程因资金短缺,人心涣散之际,他毅然将半生积蓄的五百两银子拿来,使工程得以成功。在与胡重多年的相处之中,他严守君子之风,不越雷池半步,胡重亦是,二人相知相敬。当工程即将竣工之时,汪成章夫妇设宴邀请二人,酒过三巡,二人积压心中数年的感情终于爆发了,相互倾诉衷肠,难以自已,当情感的激流即将冲破堤岸之际,二人瞬间同时想到:师兄/师妹,是我心中的佛,怎能令她/他玷污?相拥戛然而止,各自醉卧于地,发于情而止乎礼,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