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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26日 星期四

    书桌何处安放

    作者:殷燕召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26日 16版)

        【周四书话】

     

        大凡喜欢读书的人,总想有自己的书桌,倒不是为了在桌前正襟危坐地读书,只是有了书桌,身心才觉得有倚靠。“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读书人而无书桌,便不能用功读写。虽然读书也可以睡卧以致瘫坐,但如此模样总不利于真心用功。

     

        清代嘉庆、同治年间,浙江归安县有一位吴云,他号愉庭,历官苏州府知府,性嗜古器,精于书法,著有《焦山志》《古铜印存》《两罍轩彝器图说》等书,留有《愉庭老人家训》手稿一册。其中写到:

     

        吾生平所到之区,无论阛阓之中,与夫茅第湫溢之地,必设一书桌,否则身无归束……读书人家中不摆书案,一味闲散,尚得谓之读书人耶?

     

        此公不论身在繁荣街市还是闭塞乡村,所居之处都要摆放书桌,不然就不知把身体依靠于何处——可见对于读书人,书桌的意义已不限于使用,更是精神寄托。

     

        说起书桌,明人文震亨所著《长物志》中,有专门的记载:

     

        中心取阔大,四周镶边,阔仅半寸许,足稍矮而细,则其制自古。凡狭长、混角诸俗式,俱不可用,漆者尤俗。

     

        明代有许多士人生活优裕,对物质条件十分讲究,这种讲究并非追求奢侈稀有,而是要在审美上体现出文人风度。比如这件书桌,尺寸阔大用起来方便,这好理解,但四周镶边仅应半寸、桌角不能是圆角、不上漆这些要求,似乎体现的就是文人特有的审美情趣了。我猜,窄窄的镶边与方正的桌角,大概能显得瘦劲峭拔,这或许与文士的风骨相衬;而不上漆,则直接能看出木头的本色,这或许是为了体现不矫揉造作的书生本色。

     

        谈到书桌,印象中北海公园西侧的国家图书馆古籍馆的阅览书桌真是好,虽然上了棕色的漆,然而简洁宽大,罗列书籍于其上,颇有些将军“沙场秋点兵”的感觉。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谢国桢先生供职于此,他曾记述:

     

        在旧都文津街有一处碧瓦朱甍的建筑,就是国立北平图书馆。我们在办公室里,可以看见北海的琼岛和一泓秋水,北海边石栏上依着不少游人,水面上飘荡着残荷,还有几只野鸭子在游泳。那种幽静的光景,真是一个读书的好所在。

     

        这个情景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真是美好的时空——比邻古建园林,既安心又悠闲,读书间歇还可“游目”。但在谢先生记述的读书场所中,还有更让人神往的。他后来访问南京当时一家国学图书馆,这样记述:

     

        ……我到后院一间房子里居住,院内有一丛芭蕉和一棵梧桐,点缀着许多花草,朦胧的初月,看不清楚了。到夜晚来,虫声唧唧的叫,风吹梧桐作响,一盏孤灯,照着非常清寂。吃过晚饭后,手里随便拿一本书看,就睡着了……住在馆中,好像在深山里一样,晚来风急,灯火昏黄,读苏东坡的诗和宋人词,听秋虫的凄鸣,如同鼓吹两部……

     

        想象着这样的读书所在,我的心也沉醉了。北京文津街图书馆里看到的湖山,终究是人造的痕迹,南京这座图书馆似乎就完全在自然中了。芭蕉与梧桐,都是有风雅故事的植物,曾经为怀素所书、为欧阳修所闻,让人联想无限。树叶传递了风声,风声里夹着虫鸣,天上只有初月半弦,书桌上的灯火昏黄,只能照清眼前的书,书中的文字却可以带人到另一个时空的心灵里——所有这些合在一起,不正是读书最美的风景?

     

        时至今日,这样诗意的读书所在,似乎不易寻得,普通人一张普通的书桌,应该何处安放?我突然记起,在邓之诚先生的诗集中,曾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迎面是硕大的窗户,书桌当窗而放,上面没有书,只有水盂、笔筒、铜瓶等小物件,邓先生倒是坐在书桌边的躺椅中,露出一张笑脸来。

     

        可能,无论书桌安放何处,主人能在书桌边露出一张笑脸来,则得其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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