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暮年,对于年节的热情,似乎大不如先。回想幼年时代,盼望过年的心劲儿,跟渴望早日长大成人一样,强烈得难以撼动,恨不得天天过年才好。
老家在冀东一座县城,那时家境无大富裕却还殷实,四世同堂近20口人,都居住在一个三进院落里。家中男性长辈们都在大城市做事,只有春节才回来。我是我们家的长孙,偌大的一个院子,只我一个小男子汉,独自玩耍很没意思,唯有那院中花草、纷飞蝴蝶、鸣叫蛐蛐,能够给我些许欢乐。那时,我多么想到街上跟邻里小伙伴去玩耍呵。可是当家人曾祖母思想保守,平日总是大门锁二门关,我五六岁前的童年生活,显得非常寂寞。就连春节时大门的楹联,自打我识字起都未变过,年年都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几乎成了我家的家训,深深刻印在我脑海里。那时,我最盼望过年,只有在过年这几天,亲朋好友来家贺年,家中才充满欢声笑语。
可能是幼年家庭环境相对比较封闭刻板,我们过年守岁吃喝在自家,玩耍也在自家院落,除夕夜并不觉得热闹,无非是全家人聚一起,穿上新衣服吃吃喝喝。连鞭炮都是大人放,让我玩的只有花炮,还有无火花的摔炮,直到后来跟随母亲移居乡下,才发现了除夕夜的欢乐。
后来知道了守岁的民间传说:有个叫祟的小妖,黑黑的身子,白白的大手,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等孩子睡着了,它就用大手摸孩子的脑门。只要脑门被祟摸过,孩子就会发高烧变成傻子。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全院落都会点上灯火,大人整夜不睡觉精心看护孩子。这就是“守祟”的来历。后来民间口口相传,把“守祟”说成“守岁”,守岁就成了迎候新春的习俗。听了这个传说,便不再责怪长辈们,也理解了老家除夕夜的冷清寂寞。
和除夕比起来,大年初一要热闹得多,亲戚邻居登门拜年,有的提着点心水果,有的还给我压岁钱,让我感觉到了年味儿。那会儿的压岁钱红包,是真正意义上的红包,用红纸包成个小包,客人递给孩子,家长提醒给客人磕头,孩子跪下磕完头接过红包,悄悄离开,美滋滋地数钱。压岁钱放在一个储钱盒里,作为新年里的零花钱,红纸则留下折叠纸船纸马把玩。
渐渐长大成人,识字了,再过年时,看教书先生写对联,有句话特触动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我开始不明白,经长辈们解释才知道,真正的新年是从初一开始的。
从一年的初一开始,“万象更新”,其实百姓更祈盼家人平安。北方人初一吃素馅饺子,就是取意生活平安朴素,免灾免祸过好寻常日子。从此,觉得初一比之除夕,更值得重视和珍惜。除夕是自家乐呵,寂寞中透着温馨;初一是万家同乐,欢乐中有着和谐。这些美好的情感,都有着浓浓的人情味儿。除夕守岁,是人与妖魔争斗;初一拜年,是人与人的亲善。无论是与妖魔争斗,抑或是人之间亲善,都体现着中华民族的高尚品德——彰善瘅恶。
遗憾的是,过去亲临家中的拜年习俗,如今被电话和手机替代,多了快捷少了体温,多了简便少了温馨,多了划一少了个性,人与人的情感交流难免生硬。不过有一点还算欣慰,这就是拜年祝福语的内容,依然是有着传统大众文化内涵的“欢乐”“吉祥”“平安”“发财”等。由于人们日渐重视健康,我发现近几年的祝福语,又把“健康”摆到了首位,“升官”“发财”之类的退居其次,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如今的年,年味儿淡了,人情薄了,尤其对于年长的人来说,过年与不过年,似乎没什么区别。想起小时候过年,那么热闹,那么温馨,那么亲切,心海就会荡起暖暖的涟漪,仿佛时光并未远去,仿佛自己并未变老,起码在记忆里,童心还在。想想,只要当下身体康健,只要当下不愁吃穿,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就要百倍地珍惜和呵护。
宋诗云:“老树着花无丑枝。”再老的树只要绽放出花儿就是美丽的。如今年月,生活好,人长寿,百岁老人不稀奇,七八十岁小弟弟,六十日子刚开始,天天过年美滋滋。祝愿天下老少,快乐每一天,幸福每一年,永远生活在安宁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