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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06日 星期五

    冬天的秘密

    作者:崔健一 《光明日报》( 2017年01月06日 15版)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校园风】

     

        北京的冬天,只有下几场不会化的雪,才能让我勉强找到一些东北家乡的感觉。

     

        民谣歌手爱用“南方”和“北方”的意象,塑造温暖与寒冷的鲜明对比。南方的定义有许多种,可北方似乎只北到了北京。这也无可厚非,北京的冬天很漂亮,大雪落在故宫的红砖金瓦上,也伴随着燕园的银杏叶一起唯美地飘落——歌曲中令人向往的北方,是那种诗意的冰冷,而非万分凛冽的酷寒。

     

        冬天占据了我接近二分之一的生命,让这座名为“长春”的城市显得名不副实。只消三四场秋雨,第一片雪花的飘落便可昭示冬天的到来,那时最晚也就是10月中下旬。在某个秋夜里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向窗外望去,天地尽白,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藏不住惊喜。小时候的作文最爱这种句子:“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冬天给大地盖上了厚厚的棉被。”现在读来,依然觉得感情质朴,找不到更为恰切的描述。

     

        当然,生活并非处处那么唯美。雪中行走着的不是围着围巾的长腿欧巴,而是迟缓如企鹅的路人。零下20摄氏度的天气里,没人会像偶像剧里的主人公一般穿着风衣故作潇洒,前面的陌生人是男是女,都要凭着羽绒服的颜色加以判断。人行道上的雪常年不化,被路人踩得坚实了,再覆上一层小雪,就如同埋下了一颗颗地雷,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走,渴望拥抱这洁白的大地,却怕摔倒时受伤。

     

        然而于我们这些年轻人,总要有纵情的时候,一周两次的体育课是暗无天日的学习生活里最好的发泄出口。奇滑无比的场地上,技术的差异被极度缩小,无论水平高低都能踢得尽兴。功夫细腻的队长趔趄着想过人,自己先脚底打滑,防守队员索性乐呵着将他一把推倒,也没人说犯规。冬天厚厚的棉服和积雪成了我们铲球绝好的防护,一铲出去滑个两三米,人仰马翻地倒在一起,一点都不疼。

     

        旧雪未化,新雪又降。这一场埋藏上一场的印记,层层叠叠,和回忆相似。

     

        夏天时可以在夜里喝冷饮,脱了衣服冲个凉上床,别提多舒服了。在学校里荷尔蒙爆棚,想说什么话冲口而出,偶遇喜欢的姑娘也不紧张,兴高采烈地打个招呼,紧接着大汗淋漓地去踢场球,什么都不是大事,什么都可以被甩在脑后。

     

        冬天不一样,四肢末端被冻得僵硬,打招呼无法热情洋溢,而是缩着脖子,手揣在兜里点头致意。和姑娘不敢说过分的话,踢球也没法大汗淋漓,出去的时候是冷的,回来时还是冷的,什么都甩不过去。

     

        情绪很敏感,就像高领毛衣在脖子上并存的温暖与瘙痒;幸福很简单,在户外待上五分钟后回到避风的室内就是一百分的满足;也容易变得矫情,因为除了坐在书桌前发白日梦,其他的户外活动都不太适宜;出门没有别的动力,只是想在千百个臃肿的背影中认出她的棉衣,那颜色未必鲜艳,但一直在找总不至于错过。

     

        年轻人的冬天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老年人的冬天则别有一番样子。

     

        老朋友遇见不怕没话可说,要像英国人一样先谈论天气。今年冬天雪多还是雪少,比起往年更冷还是更暖,总是值得一提。十多年之前还会谈论储存秋菜的剩余数量,如今的种植技术与物流速度使得此类的话题又少了一个。

     

        老一辈人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冬天湖面上滑冰刀的年轻人有增无减,拿着大鞭子将冰猴抽得呼呼作响的老爷爷,如今却已经罕有。有些去年秋天还一起散步的老伙计,在春天就见不到了,听说是新年出门买菜时摔了一跤,就再也没爬下床。这样的消息太多,对于生命逝去的忧愁与恐惧,就悄悄渗透在两个人的日常对话之中:

     

        “又自己出来溜达了啊?”

     

        “是啊,吃完饭出来遛遛。天一冷就腿疼,走不快。”

     

        “谁不是呢,一到冬天我这腰也就直不起来了啊。”

     

        “哎,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啊。”

     

        路上的行人吐着白雾,像一台台永不停息的蒸汽机,除了要尽快逃脱这酷寒,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但他们毕竟有避寒之处。在小区里偶尔会见到一两只冻死的老鼠与麻雀,然而更多的生物不知去向。风雪在单薄的生命面前肆虐,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死亡是从严寒中永久逃脱的唯一方式,而这亦是重生的开始。

     

        每年春节走国道回农村的爷爷家,两边的田野上都积了一冬的雪,看上去有一尺多厚。老家的饭桌上做好了一桌农家菜,大人们看着大片鹅毛状的雪花,饮尽杯中酒笑着说,瑞雪兆丰年。这话说了千万遍,但竟总是听不厌。

     

        埋藏的种子在等待积雪消融,沉睡的动物在等待一觉醒来。安静的除夕夜等待着焰火划破长空,馋嘴的小孩子等待着饺子的热气晕开。冬天节奏缓慢,任何事都急不得。

     

        我的高中旁边是个繁华的商圈,每逢圣诞将近,树上会挂上七彩小灯,而12月25日当天总是会碰上大雪。这时候,《铃儿响叮当》丝毫不显得口水,整条街竟极具陌生感与浪漫色彩,想牵着她的手庸俗地从街上走过。也深深明白,为了这一夜的繁华,这条街静默地等待了半个冬天。

     

        我突然明白为何东北人都开朗乐观有活力,在那么冷的天气里,如果还保持忧郁阴冷的话,恐怕真的会被冻成行尸走肉吧。大块喝酒,大口吃肉,肆无忌惮地说笑与嬉闹,是我们对抗自然的方式。

     

        对于南方人来说,冬天是昙花一现的精彩。而对于北方人,冬天是蕴于骨血的宿命。无论去到再温暖的地方,冬日降临,总会从心底生出一分暗合故乡天气的情绪,那是身体关于寒冷的记忆。它让我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等待那个在冰面上不敢移步的身影,一如往昔。

     

        冬天已过半,藏着秘密的那片土地,正在召我归去。

     

        (作者系北京大学社会学系2014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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