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李四光,是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排演的话剧《大地之光》剧本开始的。我有幸扮演李四光这一角色。
如今在远离城市的工作单位,偶尔午夜梦回:李四光、舞台、灯光、道具、导演、老师,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大部分地质工作都在野外进行,尽管在扮演李四光时,对这一点我已非常清楚,但真正在山间行走攀爬时,那种疲惫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我累得只想躺在地上,无心管什么笔记的时候,李四光先生在六十多岁那年记录下的工工整整的野外记录,还有那以手绘就却精致到像打印出来的地质剖面图的笔记,就会在我眼前晃过。每当这时,我就受到激励赶紧爬起来,翻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当初,我放弃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回到新疆成为一名普通的地质工作者。很多人问我,这是为什么?我很想知道李四光先生对这类问题的答案,想知道他们那一批科学家们为国家不计报酬、不辞艰辛奉献一生的原因是什么?
先生不语。我只好继续从剧本、传记、手稿等资料中寻找他给出的答案。
先辈们的肩膀上扛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成败荣辱、喜怒哀乐,还有家国命运。在很多人看起来非常艰苦的物质条件下,他们却在其中享受着极大的精神愉悦,他们充满豪情壮志,将红军长征视作“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我记得,我所扮演的李四光先生,“他”在课堂上跟李希霍芬先生高声争论,因为这位教授用轻蔑的口气说:“中国!不存在第四纪冰川。”而李四光先生知道,他迟早会证明第四纪冰川在中国存在。
我还记得,“他”在国际地质学年会上被外国学者嘲笑“中国没有资格申办国际地质学年会”时,内心是何等屈辱和痛苦。
我也记得,“他”依据翔实的地质推演得出结论后,理正衣襟郑重地对周恩来总理说:“北京,不会地震。”这是一个科学家对自己祖国的担当。
我始终记得,“他”说过:“我是炎黄子孙,理所当然地要把学到的知识,全部奉献给我亲爱的祖国!”
还记得,登山家乔治·马洛里在面对记者提问为什么要登山时,他回答说“因为山就在那”。不知道他是否对这个问题有过深思熟虑,但这个答案确实引人深思,也可以有很多理解。我想说的不是怎么理解它,而是它巧妙地解决了一个问题:当我们停止对内心的追问,也就得到了某种安宁。大抵是现在人的功利心太强了,做事带着天然的目的性,不知为什么而做事,总是容易感到枯燥,继而感到麻木。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而这个答案巧妙地堵住了这个缺口。
与李四光先生那些老一辈科学家相比,我想我们缺乏慢下来的理由,总感觉快节奏的生活下一旦自己慢了下来,空虚寂寞和一种要被时代列车推下去的感觉就会占据心灵,所以人们不停地给自己加码,越来越快,越来越感到疲惫,越来越感到生活的麻木;也越来越怕自己停下脚步后的迷茫和对自己内心的审问。
但李四光先生,让我找到让自己安心的理由,让我停止更多的追问,让我能安静下来专注在一件事上。
现在,我已经不去纠结当初选择的对与错,而是很享受山里的静谧。因为先生早就教会我“静”——静心,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把我学到的全部知识奉献给亲爱的祖国。
有人曾说,舞台剧会让人上瘾。它确实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当你体会过在舞台上挥汗如雨,用尽身心力气扮演一个人,尽情拥抱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后,你就会爱上这感觉。那不是掌声、鲜花、荣誉所能带来的,而是恍惚间了解前世今生的感觉,是一粒种子嗅到雨水的气息破土而出的感觉,是灵魂都在雀跃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有幸扮演了李四光先生,我在舞台上感觉到的与我在这座山中感觉到的静谧,如出一辙。
感谢李四光先生,感谢他在纷乱复杂、枯燥单调的生活工作中带给我的力量,先生身上还有太多东西等着我去发现,这将足够让我受益一生。
在山中勘探途中,偶遇雪天,我这个“新手”不免内心惴惴不安,想到李四光先生那老一辈地质学家们可能也曾经历过比这恶劣得多的天气,心中便也坦然,写下小诗《山中岁月“静”好》以作纪念:
欲向群山云断处,急风带雨乱归程。至临万地苍茫雪,纵落千山白首峰。若共苏仙行料峭,学如瘦岛咏诗成。已而暮沉云开处,暗照天光月似灯。
我告诉自己,要安静一点,要慢慢体悟。在山里,我这个普通的地质工作者,感觉到岁月静好。
(作者单位:新疆地矿局物化探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