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纪念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英国霍加斯出版社今年策划了一套重写莎士比亚的丛书,名为“霍加斯莎士比亚”。该套丛书邀请当今英语世界著名作家重写莎士比亚的名著,希望能够激起人们重新阅读莎士比亚作品的兴趣。
重写莎士比亚并不是新鲜事,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就已经有之。汤姆·斯托帕德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和艾米·西塞尔的非洲版《暴风雨》,都是对莎剧的情节进行改编,从而凸显被莎翁忽视的边缘人物。然而,“霍加斯莎士比亚”系列则是对莎士比亚故事进行现代化,即考察莎士比亚的故事放到现代社会里会是一个什么状况。在这个意义上的重写,之前主要在电影之中出现过。在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两大敌对家族的孩子相识相爱的故事被搬到了现代美国的迈阿密,配上了美国黑社会在沙滩上火拼的场景。在现代版的《哈姆雷特》中,古代丹麦王子的复仇故事被搬到了现代丹麦的一个跨国企业,以及在那里发生的恩怨情仇。
“霍加斯莎士比亚”系列与这些电影的做法有一点类似,都是将莎士比亚的故事搬到现代或当代,让人们重新阅读莎士比亚。丛书中已经出版的是吉奈特·温特森的《时间的跨度》、哈沃德·雅各布森的《我的名字是夏洛克》和安妮·泰勒的《吃醋女孩》,还有加拿大著名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撰写的《女巫的子女们》。
《冬天的故事》与《时间的跨度》
温特森的《时间的跨度》改写的是莎士比亚的《冬天的故事》。按照温特森的理解,这是一个关于遭到遗弃的孩子的故事,而她自己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因此,这个故事对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在莎剧中,西西里亚国王莱昂提斯怀疑妻子与外人有染,遂将刚出生的女儿遗弃在野外,任凭命运决定她的生死。这个可怜的孩子后来被一个牧羊人收养,幸免于难,长大成人。由于命运的安排,她爱上了莱昂提斯之子,回到了西西里亚,并且了解到自己的身世。最后父女相见,父亲尽弃前嫌,女儿原谅了父亲。
在温特森的故事中,父亲莱昂是伦敦金融城的一个对冲基金的管理人,过着金融大亨般的奢侈生活。由于某种原因,他必须遗弃他的女儿帕蒂塔。但是温特森的故事的开篇要比莎剧更加具有戏剧性和轰动效应。女婴本应被杀死,但是那个替她父亲执行任务的人良心发现,给她留下了一条生路,而这个人自己却离奇死亡了。帕蒂塔被一个黑人音乐家谢普发现,并且在这位好心人的照料下长大成人。谢普在莎剧中是一个小人物,但在温特森的故事中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形象充满了人性和同情心。
像莎剧一样,温特森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遗弃、悔恨、原谅的故事,同时也讨论时间的本质。题目中“时间跨度”可能指的是父女分离到相见的时间跨度,也可能指莎士比亚与我们时代的时间跨度,时间可能会改变许多事情:改变人生、改变际遇、改变命运、改变场景、改变人物。温特森的故事做到了尽力靠近莎士比亚原作,但是也有一些大胆的创新。据说,帕蒂塔的母亲赫米昂就是出演温特森的小说改编的电影而成名的。一方面小说把我们引入这个故事,但同时又提醒我们,必须从故事外面来看故事。温特森这个现代版的莎剧既有悲哀,又有幽默;既有莎剧的影子,同时也是一个完全现代的故事,充满了对爱与恨的深刻认识。
《威尼斯商人》与《我的名字是夏洛克》
雅各布森的《我的名字是夏洛克》改写的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但是雅各布森的小说凸显了莎剧中父女矛盾的情节。莎剧中的威尼斯犹太商人夏洛克认为,女儿杰西卡应该嫁给一个犹太人,从而传承犹太人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但是女儿却坚持要嫁给一个威尼斯人,而且还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威尼斯人。另外,在放高利贷的过程中,夏洛克屡次受到基督徒安东尼奥等人的唾弃和辱骂,这使他心中充满了愤懑和怨恨。各种矛盾的交集,包括社会、经济、种族、宗教、家庭的矛盾,使夏洛克坚持要从违背合同的安东尼奥的胸膛割下一磅肉,以报复他和威尼斯社会对他的压迫。
在雅各布森的小说中,夏洛克是英国柴郡“金三角”的一个艺术品收藏家,名叫西蒙·斯特拉洛维奇。虽然他并不是虔诚的犹太教徒,但他坚持要他的女儿比亚特丽齐嫁给犹太人,拒绝接受她想要嫁的那个基督徒。这个人是一个具有纳粹倾向的足球明星,进球后总是要在场上狂奔并行纳粹礼。在斯特拉洛维奇苦恼、沮丧、愤怒之时,夏洛克的幽灵从坟墓中飘出,从十六世纪回到了后现代,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他出谋划策。这是后现代小说和影视作品中常常出现的穿越。
然而,女儿比亚特丽齐却坚持己见,表现了一个典型的当代年轻人的叛逆。在丹东(安东尼奥)和普鲁罗贝尔(鲍西亚)的帮助下,她与那个足球明星私奔,逃往威尼斯。丹东是一个艺术品进口商,慷慨大方、乐善好施,但也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与夏洛克的冲突不仅仅是同业竞争的冲突,而且还有理念上、信仰上和性格上的冲突。他帮助夏洛克的女儿私奔,更是激怒了夏洛克,后者将此理解为故意跟他过不去,因此要对他实施报复。
很明显,夏洛克在莎剧中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形象,他既是被压迫者,又是一个施暴者。人们同情他,也谴责他。但是在雅各布森的小说中,他是一个幽灵,同时也有现代的继承人。雅各布森的创新点在于,他不仅仅是要呈现一个道德选择,而且要探讨什么是犹太精神、犹太传统。夏洛克与斯特拉洛维奇的对话表面上是解决女儿私奔的实际问题,而实际上是探讨为什么女儿必须嫁给犹太人,犹太人的精神实质是什么等等。
《驯悍记》与《吃醋女孩》
泰勒的《吃醋女孩》改写的是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在莎剧中,女孩凯瑟琳因为性格暴躁、脾气倔强,没有男人敢娶她。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凯瑟琳嫁给了高大结实、长着大胡子的男人彼特鲁乔。她的这个新婚丈夫一心要把她训练成百依百顺的好妻子,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方式,终于驯服了凯瑟琳的一身傲骨。根据泰勒的理解,这不是一个关于家庭关系或者男女平等的故事,而主要是关于一个大龄女孩将自己嫁出去的故事,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关于一个“剩女”不愿意嫁人的故事。
在泰勒的小说中,凯特(凯瑟琳)是美国巴尔迪莫市的一个幼儿园教师,超龄未婚,仍然居住在父亲的家里。他的父亲是一个大学教授,其科学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还没有获得突破。他的助手派奥特是一个来自东欧的聪明的小伙子,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再继续从事实验,不得不离开他而回国,这对于凯特的父亲和他的科学研究来说将是一个极大的损失。怎样办呢?他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凯特嫁给派奥特,通过假结婚让派奥特获得绿卡。
与莎剧一样,这个21世纪的“绿卡婚姻”故事中有很多的幽默和惊喜,具有现代喜剧的各种元素。在没有偏离莎剧故事原型的情况下,小说还能做到真实可信,实在难能可贵。派奥特夸人的言辞令人肉麻,常常达到大言不惭的程度,但他是外国人,有不同文化,因而并没有显得不真实。他对凯特说,“在我们国家有一个谚语说,‘甜言蜜语不可信,因为糖没有营养’”。凯特回答道,“哦,在我们国家也有一个谚语,说蜂蜜比醋捕到的苍蝇更多”。这就是“吃醋女孩”的由来。
《暴风雨》与《女巫的子女们》
阿特伍德撰写的《女巫的子女们》改写的是莎士比亚的《暴风雨》。莎剧讲述了米兰公国的公爵普洛斯彼罗被兄弟安东尼奥篡位后,流放到一个无人的小岛上,征服了岛上的生物,成为小岛的主人。之后,篡位者安东尼奥航行经过该岛,普洛斯彼罗用魔法掀起了飓风,造成船毁人亡。但是安东尼奥没有死,他奇迹般生还,在经历了灾难之后,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将爵位还给了公爵,获得了公爵的原谅,最后两人重归于好!
阿特伍德将这个故事理解为一个复仇的故事。她的故事发生在当今,主人公菲力克斯是“梅克斯维戏剧节”的一个艺术导演,其戏剧作品素以大胆和新奇而著称。这一次他想要改编《暴风雨》,并且期待它获得不同凡响的效果。他希望这次戏剧演出不但能够进一步扩大他的名声,而且还能弥合一段情感的裂痕。
然而,这个计划被一些无法预见的情况所打破,有一个人的背叛使所有这一切成为泡影。菲力克斯从城市逃出,躲藏到了森林中的一座小木屋,无比想念他的女儿米兰达,同时谋划着他的复仇计划。十二年之后,他来到一座监狱指导那里的犯人上演一出戏,机会终于到来了。他和他的服刑人员演员们将那部他曾经想上演但没有演成的《暴风雨》搬上了舞台,从而引诱那个背叛他的人进入了他的圈套。菲力克斯指望这个计划将毁灭他的敌人,恢复他的声名,重归主流。他能办到吗?这就是小说将要解答的问题。
其他的改写
除了以上这些重写莎剧的小说外,“霍加斯莎士比亚”计划还包括特雷西·谢瓦利亚改写的《奥赛罗》、吉莲·福林改写的《哈姆雷特》、乔·奈斯博改写的《麦克白》和爱德华·圣奥宾改写的《李尔王》。负面的评论将这个计划视为“疯狂的市场营销”,认为这种具有强烈实用目的的约稿行为必将使创作变为一种机械的雇佣写作。出版时限将给作者造成巨大的时间压力,从而造成无法克服的粗制滥造问题。
然而,从这些小说的实际结果来看,它们并不像批评者所说的那样低劣。事实上,它们对莎剧的重写使旧的故事焕发了新的生命。这些故事并不是机械地重复莎士比亚,而是对莎士比亚的重新理解,无论是将《冬天的故事》重新理解为弃婴的故事,还是将《威尼斯商人》重新理解为父女冲突的故事,它们都代表了当代作家对莎士比亚的致敬。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这些当代故事不但受到莎士比亚的启发,从莎士比亚获得灵感,而且也因为有了莎士比亚而增加了几分文化底蕴,似乎是一个双赢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