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融书法、绘画、雕刻于一体,是一种独特的造型艺术。古往今来,许多文人用印,除名章外,还有使用闲章的习惯。所谓“闲章”,通常是指以清词丽句镌刻的印章,多见于书画作品引首或押角,少则一方,多则数枚,审其布局虚实而定,每为作品平添几分艺术效果,故又称之“引首押脚章”。但这种印章无关名讳,可以随意撷取诗文或用熟语,表心迹,抒志趣,印文丰富多彩,凡具意趣、颇有兴味。
据考,闲章滥觞于先秦时期,如“得志”“敬事”“千秋万世昌”等古玺。最初的闲章,多作为吉祥之物,为书画篆刻家所重视,时以此馈赠好友。自诗文名句入印后,加上印谱的问世,更扩大了闲章的内涵情性,尽态极妍,饱含哲理,为世人所喜闻乐见。至明代后,文人墨客皆喜镌刻、钤用,蔚然成风;沿袭至今,更受书画家之青睐。
闲章中,有很大数量是表示激励和励志发愤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生前取师旷“老而学如秉烛夜行”之句,刻有闲章曰“老学庵”一颗,作为书斋名,以此激励自己要活到老,学到老。齐白石有“三百名印富翁”“千石富翁”之誉,这“三百”“千石”印并非都是名号章,其中大都是“闲章”。他一生发愤苦学,成名后遂精心刻一闲章曰:“鬼神使之”,说明从事艺术创作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下笔如有神助的一种境界。诸如郭沫若的“惜寸阴”、李可染的“峰高无坦途”、王遐举的“壮暮”等闲章,也表达了印主的自勉、自警。足见一章之微,蕴蓄之深,令人叫绝。
闲章不啻拓展题意,有的还用来展示其身世、经历和处境。“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一生鄙弃权贵,以“风尘俗吏”为乐,后被诬而遭罢官,他还自镌“直心道场”“私心有所不尽鄙陋”“畏人嫌我真”等数枚闲章,寓自慰和洁身自好、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节操于印文之中。康有为生前有枚阳文线篆闲章,文曰:“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行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四十万里”。寥寥数语,戊戌旧事,概见端倪。国画大师徐悲鸿在他收藏的一幅《八十七神仙卷》古画及任伯年的扇面等精品上,都钤上了“悲鸿生命”那方意味深长的印章,反映其对艺术追求的心境。时人钱君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重获旧物。自刻“君訇庚申重得”“与君一别十三年”两印,记怀备至。其言也哀,亦情亦浓。
有的闲章记录了作者的境遇情怀,借以寄托物故,以表心迹。明代书画家郑思肖的“求则不得,不求或与,老眼空阔,清风万古”白文印,意在刚介有志。吴昌硕以“一月安东令”自喻的闲章,以嘲不遇。近代文学家郁达夫,又名郁文,精于篆刻。生前刻有一方自用印:“郁郁乎文哉”,系选用《论语》中之句而成,巧妙而得体,优雅清丽,耐人寻味。
从闲章的印文上,还可窥见作者的秉赋与爱好,意趣盎然。明代唐寅中解元之后,往京会试,因科场案牵连而被黜,居苏州卖画为生,常在画幅上钤有“南京解元”和“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遂在民间衍出了张冠李戴的著名的《三笑姻缘》。李叔同年少目睹清政府腐败,遂立志主张维新,适逢戊戌变法,自镌“南海康君是吾师”。30岁时他出家为僧,后又刻了“沙门多辟目”一颗闲章,抒发其对世事的感受。张大千去台湾后,曾画一幅《黄山旧游图》,寄怀在家的四哥张文修,钤有“别时容易”一印,并题曰:“吾哥年八十有二,弟亦六十八矣,相望不得见,奈何”。该印把海峡两岸思亲之情跃然纸上,深化了作品的意境。
不言而喻,闲章有着较高的审美意趣和研究价值,是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是一束馨香四溢的奇葩。闲章犹如一扇窗户,让我们从中看国运民命、变迁兴衰、人世沧桑。其含蓄的深邃意蕴,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