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渔是一个村,在成都西北六十公里外,属什邡。
初秋的周末,朋友邀约去参加白渔村的诗会,想必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太爷的四言八句,不会有什么新意吧,但想到能透透气,便欣然前往。出城不久,同行的朋友介绍,我们走的这条路叫“北京大道”,与两边的建设一样,都是汶川大地震后重建的。
川西平原的村子不像川北的那么轮廓分明、立体生动,四望一马平川,只要有一排树横在眼前,就会一叶障目,望不见山,望不见水。川北的村子全一层一层地挂在高高矮矮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山石田土、草木河池一览无余。穿过一排又一排茂密的行道树,终于在树荫下抵达聚会的村子。庄稼丛中有一座农家小院,粉墙黛瓦,院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顿觉是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笔直宽阔的公路分出一条小路穿过两边的稻田,在亭子下铺展成一方小院坝,这也叫川西坝子。
诗会定在晚饭后,有人正在亭子后搭建幕布。从路上三三两两地过来些男女,不过不像是川北老农的打扮。路边的稻子黄了,一台收割机在稻田里来来回回,不紧不慢地把稻穗卷进那钢铁的舌头,一粒粒金黄的稻子又从机器旁边流下来,仿佛是这铁兽吐出的渣。田里除收割机外,只有一对老夫妻在清闲地来来去去,两袋烟的工夫,稻子全装进了田边的编织袋,他俩无所事事地在田里拾拣些剩下的稻穗,再把青黄的稻草均匀地撒在田里,说是准备沤肥。四下弥漫着稻草的清香。
小院里,几味农家小菜、几巡乡下老酒过后,诗会在夜色中开启。人们都席地而坐,桌上是一盘房后摘下的水果、两杯井水泡好的清茶。儿时的伙伴们都远远近近地赶过来,在庄稼地边念几句自己写的诗。我突然发现,最好的诗人原来都居住在小村庄里,最美丽的诗篇应该都有水稻和泥土的芳香。其时中秋尚早,心急的乡下诗人们就在幕布上画了一个月亮。有个朗诵者从远远的都市回来,就为了在村子里给大家念一首自己的诗,与村里的族人们用土话拉拉家常,他在诗里说道,月亮是乡愁的影子,从川西到江南,从唐宋到今夜,他都会与乡人李白苏轼一样,为这擦肩而过的前世宿愿一醉再醉。有人把自己的爱人比作月亮,他愿意选一口很老很老的老井来想她,然后变成一只青蛙,坐在井中守望自己的天空,想她就坐井观天,那样,每一次抬头都能看见圆满。还有人念着,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他,回到了白渔的怀抱,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长满了重逢的语言。这些朴实而充满灵气的句子,仿佛是一株株刚从院外田地里长出的新苗,那么清新,那么舒坦,如同夜色里稻子收割后的味道。
我的朋友也是这个村的村民,从小在村里玩耍、上学,长大后外出求学,四处奔波,年近五旬,思家的心情愈加迫切。他的同学与他一样,成年后各自东奔西走,四海为家,但走得越远,走得越久,就越想回到儿时的小村庄。于是一呼百应,相约回家,在村里办一个乡村诗会,对家乡的山水述说一下离愁别绪,对久违的故人再摆龙门阵。
小院别致,院外有亭,有山,院里有照壁,有书房,川西小院的巧妙布局,在夜晚灯光的映照下,恍如琼楼玉宇。对于离乡的人,回到儿时的地方,咋看这景致也都是天堂。
在夜色未暗的时候,我还在小院四下转了转,发现院子东头和西头各有一座小小的坟包。就在小院的屋檐下,我向主人打听,主人说那是他的爷爷和奶奶,他俩一人一方,在乡下守门护院。
回城的路上,我一直不能平静,这个在农家小院举办的中秋诗会,何不是文化扎根乡土的生动实践;这稻田边的村民诗会,正是这方水土物质精神双丰收的真实画卷。
白渔村在双盛镇,诗会上有人解释说白渔村的得名或许是源于白鱼,白鱼又叫蠹、蠹鱼、壁鱼,是一种专门吃书的虫子,也叫书虫。以此取名,莫不是村里的祖辈在告诫子孙们要勤耕苦读?那么双盛因何而得名呢——田里在收割水稻庄稼,院里有抑扬书声,这何尝不是双双兴盛的最好诠释!
(作者系青年作家,作品散见于《山花》《作品》《散文选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