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望美术馆首展“山水宣言”中,我以反临《富春山居图》的手法创作《顺水图》参展。
1984年我进入浙江美术学院学习中国画系山水专业本科,1986年三年级第一次临摹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到今年刚好30年。30年间,我作为中国美术学院教师,差不多每年两个学期都会轮到一次临摹教学单元,其间涉及讲解和示范,因此对此图非常熟悉,又随着眼力的提高,历久弥新。当策展人高士明说起公望美术馆首展这个项目时,我的脑际显现出一个手卷,尺寸跟《富春山居图》一模一样,内容当然是向黄公望致敬。
所谓反临,就是把《富春山居图》反过来临一遍。起初的想法,是因为觉得对临一遍太正常,反临就刺激了,如果在创作中再把《剩山图》与无用师卷对接起来,就没了遗憾。反着临摹,一来新鲜,二来这个方式前无古人,对自己能力是个挑战。再想下去,《富春山居图》是溯江而上,反临次序倒过来,就是顺流而下了,于是我把自己的临摹作品取名为《顺水图》。手势反过来,同时又要具备黄公望的笔法,这是临摹时最难掌控的部分。临摹的特点是对着临本揣摩作者的运笔用墨、提按轻重和行笔快慢,对临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带入临摹者的个人习惯和手势。反过来看,却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体验,同样的笔迹墨痕,却是完全相反的运笔。由于左右向手势的颠倒,所以临摹时需要几乎忘记自己的看画定式和作画手势,而必须完全依循黄公望的思路和笔路。
现在想来,反临的确是提高功力的非常好的方法。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为其八十岁左右“历时三四载未得完备”,黄的尾跋说明此卷是三四年间断续创作的。从画面上分析,后面的孤峰与前面的几个山头的点染层次似乎少了一遍,远山应该是未完成,没有到达他的笔墨饱和度。但通幅手卷来看,前拘后放,张弛有度,一气呵成,属于“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天合之作。这样的情况给临摹留下了一些鉴别上的问题,主要是前后点染的顺序问题。在平时的教学中,我指导学生看画,主要讲解的是前后顺序问题,一般规律是先粗后细,先淡墨后浓墨。黄公望基本上也是遵循这个规律,难点在于他三四年间每次作画时笔性的差异,有奔放的逸笔浮动,有凝重厚拙的收拾,笔法丰富,墨法多变。当然这些难题临一段后便掌控得差不多了。
临摹中最难的部分是每天状态的调整,因为每次落笔都要调整到黄公望的笔性和力度,尤其力度控制非常难,每天临摹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笔力才入佳境,然后越来越好。全卷重画部分是《剩山图》和中段的15只鸭子。黄是从《剩山图》开始从右往左画,一般规律是先拘谨后奔放。我是从前段沙洲后的第一波高潮处最复杂的山头开始临,相对于自己的年龄五十几岁,灵动的反而好掌握,厚拙的倒失手了,于是干脆一鼓作气临到卷尾再攻卷首的《剩山图》。鸭子部分是开始构思的时候“轻敌”了,因为顺手画鸭相对容易,基本是写“2”字,头和身子两个顿挫,脖子是转折,但黄公望的鸭子用笔精绝,个个姿态各异,反过来画就难受了,等于反写“2”字,非常别扭。于是我练习了三天,换了两支笔,差不多画了几百只,才做到每只都能信手画出,这才上纸。
一个月期间,我每天零点开始一直画到早上6点才结束,半夜开始进入黄公望时间,似与古人神交。因此,在临到《剩山图》与无用师卷衔接的烧断处时,我又依黄公望的思路和笔法把残缺的部分补充完整。我想象着黄公望如果看到自己的画一烧为二,会如何接笔和收拾,于是在无用师卷的卷首远山前,又加了一条蜿蜒的沙洲和小沙渚,使得《剩山图》的远山山势与沙洲的形势衔接更为和谐,点线面的布局更加舒服。画毕,激动得不能自已,久久不能入睡。
在反临时,对反过来看的山形树姿轮廓,我会根据正向习惯微调,收笔也调整到正向的处理方式,以使看起来不别扭。临摹一般都是作业,是学习的手段,但我的这次反临因为是当作创作作品来进行展览,并且作为黄公望家乡的国际水准的美术馆开馆展的作品,各项条件的预设让自己在临摹时设定了最高的要求。因此,一个月下来,如同吃了仙丹,笔头又下去几毫米,提起来更加收放自如,自觉功力又深沉了些许。相信这对我以后的山水观和创作,都会有不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