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中秋里来，

残秋里走。

春去秋来，

先生已走了八十个年头。

八十轮四季循回，

八十年岁月如流。

八十次隆重纪念，

八十遭围骂归咎。

你还是你——

独自路鏖战，姿容依旧。

詈骂未掩你一分光芒，

颂扬没减你一丝哀愁。

你愁的是怎样“救中国”？

也是秋天，中秋，

风景如画的仙台，

你的成绩终于及格，

就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你改悔吧！”

因为中国是弱国，

都是低能儿，

分数在六十分以上，

就不是自己做就，

而是藤野先生将试题泄漏。

这是何等的刺伤？

在本就刻满创伤的心上，

又添一层苦愁。

“曾惊秋肃临天下”

“尘海苍茫沉百感”

十三岁时，

祖父被判“斩监候”，

每到秋天，全家就浑身颤抖，

如今，

在异国这孤独的秋天里，

受到如此的刺激，

热血在你的心中，

也在中国人亿万颗心间，

沸腾、奔流。

秋霜弥天的中国，

为何这般衰落？

中国人横遭异国的欺凌，

令人怎堪忍受？

正是这秋天的思索，

使你，

看到中国人被砍杀的幻灯片后，

毅然弃医从文，

“我以我血荐轩辕”

为改变中国人的精神终生苦斗。

五四的浪潮促你奋起呐喊，

一篇《狂人日记》,

戳破了铁屋的阴锈。

你的文字，一出现，

就如秋天的果实那般老熟。

真实是你的生命，

你用真实揭穿“瞒和骗”的谎言，

用真实冲刷“铁屋子”的尘垢。

阿Q、孔乙己、祥林嫂、

闰土、吕纬甫、魏连殳……

无不将中国人的灵魂穿透。

临终的秋天，

你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还感到无穷的远方，

无数的人们，

都和你有关，

敦促中国人自己变革，挣扎，

不求别人的原谅或迁就。

一个人需要有不断自省的大脑，

一个民族，整个人类，

也要有自我反思的精神良医，

诊断出精神的征候，惩前毖后。

你说出的话，往往刺耳，

却是治病的良方，

对民族和人类的挚爱炽燃心头。

残秋的肃杀中，

你走了，走了……

数千民众为你送行，

你的秋思融入民族的魂魄，

——你没有走，

永远不会走……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鲁迅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