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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10月14日 星期五

    在时空中穿越

    作者:王馗 《光明日报》( 2016年10月14日 15版)

        《牡丹亭》最动人心魄的艺术创造莫过于跨越时空的梦境,明代朱墨本《牡丹亭》凡例称其“事涉玄幻”,可谓一语中的。冯梦龙将该剧改为《风流梦》,在他看来“牡丹亭梦”是一个不约而同的梦境,因此,他用《梦感春情》《情郎印梦》《丽娘寻梦》三出前后相续的故事情节,来展现同一梦境下的二人行为,呈现出独特的关目趣味。沈璟将此剧改作《同梦记》,立意大约与此相同。与之不同的是清代吴吴山三妇评《牡丹亭》,谓:“柳生此梦,丽娘不知也;后丽娘之梦,柳生不知也。各自有情,各自做梦,各不自以为梦,各遂得真。”强调柳、杜二人各自做了彼此根本无法遥感的梦,同时各自追逐着心中的梦境。对于冯氏等人的“同梦说”及改编,汤显祖显示出激烈的不满;而对“异梦”说,当代戏曲学者亦有认同,间或以为柳梦梅之梦被提前揭出,足以引人深思。

     

        如果对照原本情节,柳梦梅将园田托付郭驼之后(《诀谒》),便有杜丽娘的写真病重及至中秋殇亡(《闹殇》);紧接《谒遇》《旅寄》,便是柳梦梅得到资助而有北上感疾、入住梅花观,这已是杜丽娘殇亡三年之后。如果顺次推演《谒遇》之前的情节,则描写柳梦梅的《言怀》《怅眺》《诀谒》,展示着他从春到秋的一段百无聊赖的生活情绪;与之相对照的杜丽娘情节,亦是从春到秋的一段低沉抑郁的身心感受。据此,甫一出场的柳、杜二人实际相隔两年之期。从季节变化角度而言,身处各异空间的杜、柳二人,同处于近乎相同节序的时间;但从剧情设定的角度而言,杜、柳二人虽然一前一后出现于舞台空间上,却存在着两年的时间错位。汤显祖在《言怀》中为主人公设定的下场词:“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充满了对流年幻梦的无限感慨,他着意标识出的“何年”质询,准确地道出了作者对于舞台时空与现实时空的刻意态度。

     

        明代传奇中的“生旦家门”所确立的情节线索,主要通过男、女双方在事件中的作为,来表达作者对奇人、奇事、奇情、奇理的文学创设。正缘于此,那些在剧情中的男女主角必然是处于同一时空中的现实个体,这既是情节发展之必然条件,也是传奇“常格”所规定的必要基础。《牡丹亭》中的男女主人公虽然在演剧舞台上前后相继,但在情节发展中却丝毫不关联,在第三十五出《回生》之前的情节更多地展现出个体性的特征,即便是在两位主人公同台共演的时候,其中一方必然是虚化的存在。杜丽娘梦中的柳梦梅,不过是梦幻中的男性影像,柳梦梅在梅花观所遇到的杜丽娘,不过是三界之外的女性魂灵。这种真幻相对的形象设置,表明了“生旦家门”在《回生》之前是各自独立的情节线索。将两个不相关涉的人物线索以双线交错的形式勾连在一起,显然是传奇文本的结构规范使然。但是双线交错并没有带来故事情节的彼此影响,身处异度时空的杜丽娘与柳梦梅在各自的环境中,展现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则又是汤显祖的独特创造。

     

        在杜丽娘的时空世界中,因后花园的春景引发的梦境,实际是一个基于女性青春畅想的异性之梦。柳生所叙梦境亦如此类,不过是基于男性青春苦闷时的异性之梦。一个是闺阁自处,黯然自怜;一个是失意潦倒,孤怀独抱;一个是感春伤时,幽情自慰;一个是屈居尘潦,青春自废。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契机,同样寂寞与虚幻中的异性关怀直接促成了他们超乎寻常的身心寄望。因此,杜丽娘在暗享春情的追寻之后,抱定了“不在梅边在柳边”的生死理想,柳生在梦醒之后,竟然用“梦梅”二字标识意识中的异性因缘。这种基于人性抑或性的契机进行的生命展示,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真切印证。

     

        两个不同时空中的生命个体,带着共通的情绪按照各自的生命逻辑相互交错,构成了《回生》之前浓郁的低沉落寞的情绪表达。汤显祖用刻意的两年时差,通过场次关目的相续铺排,在舞台上展现出跨越时空的梦幻感。这种在当代影视剧中几成时尚的“穿越”,在四百年前成了最具创造力的戏剧结构,成为剧中人在舞台上进行“时光之旅”的最好诠释方式。

     

        《牡丹亭》的时空穿越鲜明地附带着作者对于舞台形象与诗意符号的铺排机心。“不在梅边在柳边”一句最能展示汤显祖确定不易的艺术构思。对于柳梦梅而言,“梅”即是梦中梅树下的女子,对于杜丽娘而言,“梅”即是自己内心的外化形态。杜丽娘自叹的“弄梅心事”,在那棵果实累累的大梅树面前,何尝不是引动其情愫的眷恋所在?而这个带给她心灵共鸣的生命之树,对于她不可拘束的青春而言,又何尝不是她的生命所关?酸涩的梅子包容着她的一颗细腻的心灵,“梅”成为生命的写照。她所谓的“不在梅边在柳边”,实际已经不再是模糊的“梅”或“柳”姓的男性期待,而是非常明确的非生即死的生命选择。对她而言,“柳”是梦中男子真切的形象代言,而“梅”俨然就是“柳”不可得后的必然归宿,因此,她便用“梅”的死的坚守来展示自己对至情的承诺,当然也会用对“柳”的生的期待来展示自己对至情的追逐。而处在异度空间的柳梦梅在初上场即标明“梅子酸心柳皱眉”,其内心与杜丽娘相映成趣,也难怪成为杜丽娘深情暗驻的最佳人选。因此,在追荐杜丽娘的道场中,用一曲【孝南歌】来赞颂净瓶中的残梅,成为对杜丽娘的生命礼赞!透过瓶梅的花枝水净,其“孤往”的精神,“余香”的魂魄,确实成为杜丽娘生死不拘的心性所在。这种分布在剧作中的文学意向让本来已经玄幻的场面关目,最终组合成了极具文学性的戏曲书写,构成《牡丹亭》最具诗性表达的戏曲结构。

     

        值得提出的是,具有先知先觉的“花神”“判官”虽然将杜柳姻缘进行点染说明,但丝毫更改不了二人彼此陌生化的情节设定,相反正清晰地表明梦幻与现实、神鬼与杜柳二人的时空相隔。汤显祖这种有意为之的文学构思,让剧本中所涉及的时空,以及在时空中交织的人物情绪,变得更加奇幻瑰丽而富有哲思意味。这应该是最具“玄幻”的文学构思。显然,冯梦龙用“同梦”正是为了避免杜、柳二人在时间上的错乱,但却忽略了文本中客观存在的二人“各自做梦”。吴吴山三妇强调杜、柳二人梦与情的独立性,但以为柳梦梅做梦在前,反而忽略了两个独立的梦境实在存在的时间顺序。应该说,他们都没有十分准确把握汤显祖在时空观念上的刻意。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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