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茅盾诞辰120周年之际,导演郑大圣这个名字在业界小小“火”了一把。前段时间,由他执导的由茅盾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蚀》五部曲在上海文联的文艺会堂完整放映,带给文学与电影爱好者不小的惊艳。有人说这是“今年最好的国产片”,但同时也有声音直指,这样的影片“进院线太难”。究竟是怎样的电影,会让观众产生如此不同寻常的反应?
“他们把我的片子叫作‘文学遗产电影’。”在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见到郑大圣时,他穿着黑色T恤,运动中裤,看似轻松活泼的外形,却掩不住一身书卷气。“文学遗产电影的概念是石川老师提出来的。其实中国早就有这种类型的电影,国外就更多了。然而最近几年,它们在国内几乎绝迹,我想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在郑大圣眼里,用电影的形式改编文学名著,是一件促成全民阅读的基础工作,而基础的工作倘若没有人做“是很可怕的”。当然,好的意愿想要付诸实践同样需要好的机缘。对郑大圣而言,这一机缘便是作家出版社的“文学电影”计划。
“作家出版社大概是想效仿BBC,把握有版权的大量纯文学作品改编成影像,让经典一代代接续。”郑大圣说,当时作家出版社找到他,他欣然应允,先是拍了两部根据天津本地作家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天津闲人》和《危城》,后来接拍茅盾的《蚀》。恰好这时央视请郑大圣试验“4K超清”技术的制作,他寻思着能够“一箭双雕”,于是便有了这5部不同凡响的文学遗产电影。
然而,电影改编文学经典并非易事,郑大圣对此也了然于心。“对我而言,好的小说,好的人物,一切都呈现、归结在语言好,阅读的时候能感受纯粹的语言快感。但电影的介质不同,必须经过再叙述、再建构。这个重新架构的过程,小说帮不了你,只能自己形成,最终你必须让读者感受到,一切还是来自原著的‘核’。”
以《蚀》为例。茅盾的《蚀》三部曲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结构好的小说,而是在报刊上连载的畅销作品,换句话说,也就是当时的“青春小说”。而那时的茅盾也是“小鲜肉”的年纪,《蚀》正是其处女作。“人物在三部曲中有同名异质,也有异名同体,相互之间彼此折射。在改编时,为了让其符合电影叙事,就必须对人物进行排列组合、加减乘除。而且在反复精读原著时我们发现,90年前年轻人的情状和心态,现在读来一点不陌生——‘幻灭’‘动摇’‘追求’,这三个词既是原著的‘核’,也拥有超越时代的普遍性。”
对郑大圣来说,经典文学会穿透它描写的年代和作家书写的年代,这就是经典的力量所在。谈到现在重读莎士比亚,他常会“掩卷太息”,而遨游在狄更斯的世界中,世界观又会有不断的“重构和创新”。经典的故事在不同的时代就会有不同的演绎,从而得到持续启发和重新出发的可能性。
“英国人拍狄更斯,法国人拍雨果,《战争与和平》不断地被拍摄,而且是跨国家、跨语种的拍摄。华人导演李安可以拍摄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如果有一天中国现当代文学也请非华语的导演来演绎,文学遗产就真的活了。”
谈到文学,郑大圣不时地停顿下来,像是出神,又似在思考。对于经典,他保持着敬畏的态度,这同许多文化人无二。但同时他了解,经典需要和读者彼此滋润,而非高坐神坛。尤其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全民阅读的氛围淡薄,更须以新的形式来承载经典的意义。相比于让作品“一鸣惊人”,他更期望正常的、周期性的创作、再创作和鉴赏。唯有不同的风格、创意、演绎方式持续不断地出现,那才“正常”。
当被问及改编作品是否会感受到来自经典的压力,郑大圣笑了笑说:“常改常新才是活的,活着的才是经典。”他记得文学评论家陈思和说过,文学经典有很多种改法,既有忠实于原作的“改编”,也有创造性的自由“改写”。而后者的意义在于,这可能是对经典文本的一次激活,甚至是挽救。
采访最后,他提及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在一篇文章中提出的永恒之问:“我们为什么阅读经典?”在卡尔维诺笔下,经典作品是这样一本书,它“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它“帮助你在与它的关系中甚至在反对它的过程中确立你自己”。郑大圣觉得,文学遗产电影的意义和答案,最终只能由每个人亲自去寻出。
(本报记者 鲁博林 颜维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