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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9月26日 星期一

    老舍的意义

    作者:王本朝 《光明日报》( 2016年09月26日 13版)
    图片拍摄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老舍(孙家钵作)

    编者按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从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的今天,我国产生了灿若星辰的文艺大师,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文艺精品,不仅为中华民族提供了丰厚滋养,而且为世界文明贡献了华彩篇章。其中,就包括“鲁郭茅巴老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这六位作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甚至文化史、思想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们的创作实践是一笔精神资源,可以为当下的文学生产提供养分和镜鉴。今年是茅盾诞辰120周年、老舍逝世50周年,又恰逢《鲁迅全传》出版发行,本版特刊发一组文章,敬请关注。

     

        说到老舍的意义,我们可以列举出许多方面。如他对现代长篇小说的探索,对市民社会的想象和表达,对满族文化的传承以及他的幽默风格和在现代汉语创造上的贡献。每一方面都是老舍不可忽略的创作特点,也是他的文学成就。老舍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的意义不仅在于其丰厚的文学贡献及其资源,而且在于他作为一位富于传统人格和现代思想的知识分子,还具有某种文化学和思想史的当代价值。

     

    对民族传统和历史文化既深情关爱又深层反思

     

        老舍有着深厚的家国情怀和坚实的文学实践。抗战时期,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那场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民族战争之中,大胆地实验和创作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鼓舞社会大众齐心协力抵抗异族侵略者。冯玉祥曾有诗句:“老舍先生到武汉,提只提箱赴国难。妻子儿女全不顾,赴汤蹈火为抗战。”这可说是对老舍满腔热血投身于民族抗战的真实写照。

     

        作为一位爱国主义者,老舍深知历史传统和民族文化之种种痼疾,将文化思想启蒙作为文学创作的根本任务。小说《二马》比较了“中国人与英国人的不同处”,意在描绘小说中人物“所代表的民族性”,《离婚》《猫城记》《老字号》《断魂枪》《牛天赐传》和《四世同堂》也嘲笑和讽刺社会的权力崇拜与金钱意识,反思和批判民族文化中好体面、顾虚荣,麻木自私、息事宁人等意识和心理。

     

        即使是那些歌颂新社会的剧作,在刻画社会主义新人风貌的同时,也不忘描写旧式北京市民笑着向昨天告别的心路历程。20世纪60年代初期创作的《正红旗下》在彰显民族身份的同时也发出悠长的历史喟叹:“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谴,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虽说的是旗人的故事,但却拥有厚重的民族情怀。这种对民族传统和历史文化既深情关爱又深层反思的写作方式成为老舍创作的思想基调,贯穿于他的整个文学创作,也是老舍文学世界的精神特征。

     

    底层平民是文学标识

     

        老舍是城市贫民社会和灵魂的表现者,创造了鲜明的京味特色。老舍将城市底层社会生活和穷人的命运,带入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世界,且形成了他独有的艺术风格。

     

        老舍从小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目睹和接触了城市下层人民贫困生活的种种惨剧。这种切身经历使他对城市贫民有着天然的了解和同情,也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厚实的生活经验和精神支撑。可以说,老舍文学创作写得最多也最为成功的,是居住在大杂院里,奔波于街头巷尾的普通老百姓,尤其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平民和穷人,因此有了“市民诗人”的桂冠。

     

        北京人、穷人、旗人是老舍的文学标识,他的笔触始终围绕他们展开。从《老张的哲学》《二马》开始,老舍的创作就富有鲜明的北京风味。他说:“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儿茶的吆喝的声音,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北平就完整的,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在我心中。”“我不能把这些搁在一旁而还有一个完整的自己。”短篇小说《月牙儿》《微神》充满了北京的市民风情,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和话剧《茶馆》,无论是人物心态、社会氛围,还是自然风景、语言对话,都洋溢着浓郁而地道的“京味”色彩。在题材选择、风格营造、手法运用等方面,老舍都有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地方,这也许与他的北京底层出身和旗人文化背景有密切关联,是北京文化孕育了老舍,是满族气质规范了老舍。如同沈从文建构了湘西世界一样,老舍的文学创作也建构了一个现代的“北平世界”。

     

        老舍留给人们印象深刻的还有他的幽默,这也是老舍最为突出的艺术特点。幽默让老舍拥有了独特的审美眼光,使其创作充满蓬勃生机。幽默不是为了找乐,而是一种人性眼光和悲悯心态。老舍对世人持平等态度,对人的缺欠性有感同身受的理解,他的文学创作时有笑骂,有幽默的讽刺,但又不“赶尽杀绝”,而是“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世界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社会现实也不会十全十美,但又不是没有神圣和伟大,而有许多人性和生命的中间地带,于是也就有了老舍式的幽默。对老舍而言,幽默是一种智慧,还是一种心态,更是一种艺术。

     

    语言大师的伦理情怀

     

        老舍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语言大师,推动了现代汉语的生成和成熟,体现了现代汉语的文学韵味,创造了现代汉语生动悦耳、简捷明快而深入浅出的语言特点。他以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为基础,吸收传统汉语的简练含蓄之美,借鉴欧式笔法的自然伸展,“把顶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了白话的“原味儿”,写出了“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而且美好的文章”。可以说,老舍成功地实现了现代汉语通俗性与艺术性的统一,有了汉语表达的干净利落、鲜活生动,通俗而不粗俗,精致而不雕琢。老舍语言的“俗”有着精细的推敲和思考,他的“白”,便于理解但又不失汉语的味道。用通俗、平白的文字表达生活的深度,刻画人物形象的个性,这是老舍作为语言大师的境界。另外,老舍又摆脱口语化的粗糙与随意,在俗白中求精致之美。唐弢曾呼吁说:“我觉得大学里首先应该开这么一门课:‘老舍语言’。”今天的文学语言是个“坎儿”,如粗俗与混杂、平淡而破碎,如何坚守汉语之简洁精粹,创造汉语之丰富韵味,则是新世纪文学面临的时代课题。

     

        老舍不仅仅贡献了丰厚的文学世界,而且也拥有独特的伦理情怀。在现代主义面前,老舍是传统的,相对传统主义,老舍又过于西方,有鲜明的反传统倾向。可以说,老舍是不中不西、既现代又传统的作家,他站在从传统到现代、既西方化更趋中国化的中间地带。老舍的文学创作实现了审美的伦理化,也许他的艺术方法并不十分现代,但却非常有效、管用。它没有鲁迅思想的深度,但有文化的执着,没有郭沫若的激情,却有人性的幽思。老舍以自己独特的文学创造参与了现代中国社会变革和文化的重建。

     

        老舍最为关注的是现代中国的文化伦理问题,他对传统伦理既有传承也有改进,并将现代伦理纳入文化更迭、社会衍化、国家兴亡和经济嬗变的关联中加以认真思考和表述,始终坚守纯厚、朴实、真诚、坦荡、正义、友爱,以及秉公从众、舍己护人的价值情怀。伦理诉求是老舍文学创作别具一格的地方,社会正义和个人德行也是老舍文学创作最为执着的伦理观念。《骆驼祥子》所表现的主要是对社会正义的强烈诉求以及对个人道德蜕变的思考。在一个没有公正的社会里,祥子的命运只能控制在他人手里,无论他怎样奋斗,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由于社会环境的制约,祥子的性格和命运发生着巨大变化,从乡村的个人主义英雄沦落为城市的流氓混蛋,没有了是非,更没有了人生的梦想。可以说,老舍是现代中国伟大的伦理型作家,他的小说探讨了传统与现代、金钱与政治、善恶与生死等伦理问题,叙述了一个个带有伦理意味的故事,表现了生存需要与伦理意识的复杂关系,散发出精深而厚重的伦理气息。同时,还以平等与同情的伦理态度,体现庄谐相融、雅俗共赏的艺术追求,极大地彰显了现代汉语文学的力量和影响。在我看来,价值关怀和语言创造也是新世纪文学面临的时代课题,老舍的文学创作和道德立场应不失为重要的价值资源和语言之镜。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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