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化典藏17】
2016年6月,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不朽之光——中国美术馆馆藏杨之光作品陈列展”。19年前,即1997年的6月3日,杨之光捐赠作品及授奖仪式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就这样,中国美术馆如愿接收了杨之光这批四十年来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它的意义超越了一定的历史时空。美术史论家李伟铭曾说:“事实已经并且将继续证明,中国美术馆作出了一个意义深远的明智选择——在我们以及后人在寻访现代中国特别是现代中国人物画的发展历史的时候,既不能忽略杨之光,也不能忽略中国美术馆所拥有的在杨之光艺术生涯中具有代表性的这批捐画。”
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杨之光捐赠作品展”时,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先生特意去参观,并给我父亲留言:“今天来看你的作品,流连不忍离去。你的画有着十分强烈的魅力,简练、生动,人物肖像既肖又妙,感染力很强。你所画的这些人物肖像我都熟悉,每一张肖像都令我驻足惊叹。”看到师母这些朴实而深情的文字,我父亲感动不已,这也足以证明徐悲鸿夫人对这批藏品的珍视。
在中国美术馆收藏的这批作品中,绝大多数都是在20世纪艺术史上具有重要先锋意义的作品。其中首推《一辈子第一回》(1954年)。这幅画创作于1954年,并参加了全国首届美展。从父亲的艺术生涯来看,他在接受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写实体系教育之前,是有相当的传统中国书画的基础的。正如邵大箴先生所言:“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学习中得益不浅。对他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徐悲鸿、蒋兆和和叶浅予,他从他们那里学习到严谨的素描写实造型和迅速捕捉对象的速写能力。”这一学习成果正好在《一辈子第一回》这幅作品中完满地表现了出来。
这是一张半身侧面像,画面的主人公,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劳动妇女,岁月在她饱经风霜的双手和脸上都留下了痕迹。她身着浅蓝色斜襟上衣,腰间围着灰白色围裙,或许是害怕把选票证弄脏或弄皱,还特地将裹头发的红头巾摘下将选民证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抚摸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生中的第一张选民证。杨之光对这一生活化的场景所进行的细致入微的刻画,使人物内心细腻的心理活动跃然纸上。
在1956年写的《〈关于一辈子第一回〉的创作经过》的一篇文章中,杨之光说:“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经过了无穷苦难的年月,过去被踩在脚底下,几乎连生活的权利都剥夺尽了,但是今天站起来了,像巨人一样的站起来了。”无论是从题材的选择、形象的塑造还是艺术语言的探索,这幅画都表达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受苦的劳苦大众翻身做了主人,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政治权利的这一重大变革。正如已故的邹跃进先生所言:“在中国封建社会,妇女受的压迫最重,所以,杨之光用一位年过半百的劳动妇女形象来表现作品的主题,正是为了证明她对于翻身做国家主人的体会比其他身份的人要更为深切。”
据邹跃进先生所述,这幅作品的构思来源于作者亲历的真实事件,是杨之光从自己的选举经历和一位同学叙述其母亲——一位留学美国回国的知识分子——把选民证锁入首饰柜的事件中,找到表达一个新时代所需要的主题。但杨之光的艺术创作显然更加真实的贴切了生活实际,从而拉近了艺术和生活、和广大人民群众的距离。这也证明了杨之光对那个时代关于艺术与生活关系的理解和领悟是多么深刻。
其后的《雪夜送饭》(1958年)、《浴日》(1962年)、《矿山新兵》(1972年)等也都是紧扣时代脉搏的佳作。迟轲先生就曾这样评价:“杨之光的特长是引进了西方的光和色”。在作品《矿山新兵》(1972年)中可以看到,这种生动明亮的色彩与写意传统相结合,大大拓展了现代中国水墨画,尤其是人物画的空间表现力。
许多人将父亲誉为“岭南画派”大师,但他自己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并非“岭南画派”,而是“杨之光派”。他一生恪守的是“借鉴古今、融通中西”的学术原则,并且认为“岭南画派”的精髓不在于技法与风格,而在于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他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找难题,每张作品都在寻找闪光点、突破点。”正因为这样不懈地追求,他的作品创造了许多个第一:第一个用国画水墨技法来临摹列宾油画名作,第一个用平民百姓国画肖像创作表现重大题材,第一个用国画表现喷气式飞机、军舰甲板、夜航灯、空军服……
借鉴古洋寻我法,平日最忌吃残羹,是父亲的艺术格言。纵观他一生的艺术实践,他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其实是非常前卫的。他骨子里反对因循传统,一生主张中西贯通,自主创新。他作品中显现出来的敏锐的时代精神与强烈的历史使命感,早已融成了一股憾人的力量,超出了艺术的范畴而进入了文化史的创造与书写之中。他不仅以其六十年的艺术创作丰富了对新中国历史的个人视觉建构,而且在每一个年代都创作出了有代表性的形象语言,反映出传统中国画跟随时代而进行的变革与创新。他的一生,可以说,既展示了中国知识分子成长的艰难历程,也是中国艺术发展史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