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离开王愿坚伯伯的家已经26年了。
1983年夏,在祖国边陲城市长大的我来到北京,准备报考艺术院校。在我一位老师的介绍下认识了王愿坚伯伯,并住在了王伯伯家里。
那时的王伯伯根据工作需要住在宾馆写电影《四渡赤水》剧本,工作十分紧张;但周末回家,总会抽空教我如何为人处事。记得那年夏季的一天,黑龙江省歌舞团赴京演出,郭颂老师特别邀请王伯伯现场观摩和指导。因为我十分喜欢音乐和诗歌,尤其喜欢民歌,王伯伯决定带我同去观看演出,我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地跟随王伯伯一同前往。翁阿姨也常给我找来各种适合我读的书,指导我有选择地阅读以及背诵古诗词,给我讲孔子的仁爱、辛弃疾的豪放……在当年有限的文艺、文化生活中,他们尽一切可能带我去中山堂等音乐殿堂感受高雅音乐。为了让我能长期在京学习,王伯伯和翁阿姨还专门安排我到华侨饭店工作。一次,王伯伯在看过我的《1984年12月学习计划与时间安排程序表》后,对我说:“做得好,做人就是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从此,“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成为我一生的座右铭。那时,涉世尚浅的我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王伯伯和翁阿姨的关心、指点、支持,如一缕缕暖阳,温暖并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
在王伯伯家的那段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全院的灯都熄了。只在客厅的隔壁,有一盏灯还亮着,那是王伯伯的房间,他总是伏在桌上不分昼夜地写呀,写……
那时候,初闯世界的我也已经有了一些感受,我告诉王伯伯,我也很想写点什么。王伯伯听了对我说:“你来自煤城,要写,就写矿工们的生活吧。”
后来,我用了20多年的时间深入煤矿,从黑龙江的大恒山、集贤到辽宁阜新、抚顺等煤矿,从河北的开滦煤矿到北京木城涧煤矿,甚至下到750米深的井下工作面和煤矿工人们零距离交流,了解了他们的欢乐、无奈和希望。
矿工们是走在人生正途上最艰难的跋涉者,他们没有光鲜靓丽的外表,也没有什么学历和文凭。他们在地壳深处为人们的生活开采着光明的同时,还在现实生活中履行着社会生活中各种角色赋予他们的责任与义务,承担着“家”的重任,令人敬佩。我先后调研了51个煤矿,召开研讨会、访谈会110多次,举办了400多个课时的煤矿企业安全管理文化创新建设讲座;我倾尽心力研究并撰写了《煤矿企业安全管理文化》。如果说这是一点儿成绩的话,那都应归功于王伯伯当年的教诲和指引的人间正道。
2011年6月的一天,几经周折,我终于又见到了翁阿姨。虽然20多年过去了,翁阿姨的气质丝毫未减,而我已人到中年。与翁阿姨的相聚让我悲喜参半:喜的是,时隔多年,我又走进了这个家;悲的是,王伯伯已离世20年了。
抬头望去,看见墙上悬挂着王伯伯女儿用隶书字体抄写的王伯伯1986年作的一首诗:
惯将红线绣河山,
驰骋毋须更容颜。
播火何惧血与火,
添砖就作瓦和砖。
兴来腕底生风雨,
乐将史事叩雄关。
写罢长吟无憾事,
一轮秋月照心间。
这首诗,正是王伯伯云风松骨的真实写照,他的一生,用文学的笔触、用教育家的思维,倾毕生之精力,为他挚爱的党谱写了“使人作为人成为人”之人民永远的赞歌。
这次见面,翁阿姨送给我一本最新出版的《王愿坚短篇小说集》。回到家,我重读了王伯伯的《七根火柴》《党费》《火》等作品,深感其语言之精、表述之细、情感之切的文学功底和他那“爱家、爱党、爱祖国、爱已经结识与尚未结识的人们”之大爱无疆的独特气质,在作品中,字里行间都跳跃着王伯伯那睿智的思维和崇高的人生境界。
王伯伯走了,而他在31年前给我确定的人生志向,我仍要坚定地走下去……
(何庆,作者为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