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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8月22日 星期一

    山水即人

    作者:洪再新 《光明日报》( 2016年08月22日 15版)

        【艺点】  

        记得30年前在美国看到一幅卡通,画一位风景画家,对着高山峻岭,支起油画架,正经八百地在绘制杰作。一看画面,除了画家自己的肖像,别无一物。

        这自然让人想到法国博物学家布封“风格即人”的命题,启蒙运动的先声,上承古典时代关于崇高的理念,下启近代艺术史学对风格之谜的探讨,极具人文色彩。

        山水的命题,古往今来,著述不绝。清初山水大家石涛,有极其概括的“一画论”,博大精深,但诠释起来,18个章节,不如上面那幅卡通那样开门见山。其实,山水即人。

        “山水即人”,可以看上海博物馆所藏倪瓒1345年画的立轴,堪称典型。通幅画面之上,远山近渚,一片烟波浩渺,了无人迹。只见松、柏、樟、楠、槐、榆,同立于坡陀前景,实获元代山水大家黄公望之心,欣然题诗为记,《六君子图》也因此改写画史,山水由“实”转“虚”。

        倪、黄“山水即人”的命题,原来肇端于山水经历的自身危机。英国著名的中国艺术史家迈珂·苏立文在《山川悠远——中国山水画艺术》(1979年)一书中,以西方人的眼光,描述宋代“现实主义高峰和衰落”。我在2015年增订中译本的代序中,通过跨语境的范畴,分析了“山川悠远”中文署名和原著署名“永恒的象征”之间不同的文化语境,指出“山川悠远”来自《诗经·小雅》的出典,同样反映出叙述性的基本特征,把艺术和艺术叙述的并行发展,纳入再现艺术的单向脉络之中。这样一来,“山水即人”的历史命题,在叙述世界艺术史的主导话语中,未能突显。

        假如换一个思路,跳出画家征服视错觉的过程,或者说跳出一部再现史的话,那么,在20世纪西方艺术史家贡布里希概括的古希腊的雕刻,中国宋代的院体画,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绘画这三个再现艺术的孤岛之外,世界文明从一开始所仰赖的书写传统,早已在欧、亚、非和拉美各大洲,奠定了表意的视觉基础。其消长衍化,在14世纪以元代文人山水画家为代表,找到了超越再现的新方向。但这样的努力,重复地出现,17世纪石涛以“兼字”佐证“一画”,19世纪包世臣《艺舟双楫》倡导以金石入画,和欧洲艺术同一时期出现的“永久的革命”,殊途同归。在多元的世界艺术演进过程中,山水的危机是一种重要的视觉征象,从技术和观念两个方面,不停地挑战画家和他们的受众。中国和欧洲的现代艺术实验,不但画家,而且绘画的观看者,或者受碑学的启迪,或者受摄影的逼压,越来越把观看的重心放到了人。

        1892年,德国的漫画杂志登出了“鸭—兔互见图形”,探讨观看的不确定性。1915年丹麦心理学家发展了“罗宾的花瓶”这个图—底转换的样式,见证永恒的空无。这在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1955年)中,构成“如见”—“似见”这对现代哲学的基本认识范畴。无独有偶,几乎同时,1897年,年近90的安徽老画师郑珊,向36岁的山水画家黄宾虹传授六字真言:“实处易,虚处难。”这是中国现代艺术的一个宣言,激励黄宾虹成为中国山水画在20世纪中彪炳现代画坛的一座高峰。

        “画山无一笔非山而又无一笔是山,画水无一笔非水而又无一笔是水。”就绘画而言,这是“山水即人”命题的魅力所在。

        今年我在北京参加学术活动,在出租车上和司机闲聊。他是平谷县人,世代务农。听说我们是做美术的,他发了一通高论,令我们大跌眼镜:“艺术这个东西不简单。画得像不等于就是艺术,要有精神的东西在后头。”我看了一眼前车案板上的驾车执照,哈,很有意思,就问他的名字有什么说法。原来他属于“学”字辈,父亲就给他取名“王学海”。既有“民学”的草根,更接山水的地气,这位世界城市化进程中的京郊老乡,用大白话解释了124年前郑珊的六字画诀,也把西方现代哲学的要义一语道破。它体现了黄宾虹追求的“国画之民学”的精髓,也使“山水即人”的命题,具有更普遍的人文价值。

        说到普遍性,是从山水画出来,走到异域,走到艺术之外的天地,回望山川。我最近在美国西海岸的游历,可以作为补充。我们先去了贝克山冰雪覆盖的顶端,有一处景观,叫“艺术家的看点”,不啻为“山水即人”的西方注脚。第二天,通过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数学系叶娟娟教授夫妇的引介,我们参加了一群数学家的夏令聚会,攀登海拔609米高的“蠔盖顶”,上下走了11公里森林茂密面朝大海的陡峭山路,充分享受自然山水的美景。听叶教授说,她的同事中,热衷于到大自然远足者众多,许多旅程堪称艰难,数学家们依旧乐此不疲。如华盛顿大学特瑞·洛克菲勒教授是数学凸分领域的奠基人,特别喜欢普吉海湾的岛上风光,80高龄,还在世界各地健行。这次聚会的组织者迈克尔·奥佛通,是纽约大学科朗数学研究所的大牌教授,同样热衷此道。数学家是怎样在如画的山水中冥想抽象世界的奥秘,因为缺乏同样的思维训练,我没有具体打听。但和他们同行,我意识到“山水即人”并非艺术家专有的命题。一切取决于我们在山水中寻求何物?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出发前,叶教授招呼我到奥佛通教授家的车库看墙上的一张图表,非常奇特。由与他合作过的数学家的名字组成,这幅抽象山水,按照图形学的规则构造,是一个只有懂数学者才能进入的独立宇宙。数学大家完美理念的追求,近乎神圣。他们如此钟情于山水,和画家诗人徜徉散步于山水之间,除了表达的语言不同,其理念并无二致。

        山水画的危机,元代文人画家经历过了,清末金石书画家和19世纪末的欧洲画家经历过了,21世纪的艺术正在面临同样的挑战。而生态环境的危机,更是全人类最为迫切的命题。1996年,我因为搬家,女儿转学到杭州西湖小学读二年级。该校和世界文化遗产为近邻,毫无悬念,“美丽的西湖”是老师布置语文课第一篇作文的题目。两个学期下来,她对游人的喧闹,交通的壅塞,空气的污染,都看在眼里。下笔之时,童言无忌,发表“西湖危机”论,说长此以往,西湖的美丽不再。事实上,“山水即人”不仅体现一个7岁女孩的环境观,而且成了20年后G20高峰会议在杭召开的前提,人类应对气候变化重大挑战,先从治理环境着手。站在地球村的立场,山水的危机同时就是机遇。

        正因为此,“山水即人”,如本文开始的那张卡通一样,回到了高士明文章中提到的山水是世界观的艺术,蕴涵了无穷的可能性,关键在于每一个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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