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
编者按
乡贤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也是涵养和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土壤。在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过程中,新乡贤的出现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2016年2月12日,全国首个“乡贤之家”揭幕仪式在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举行。“一生看花相思老,瘦尽残阳几度飘”。著名乡贤何振梁之子何阳曾深情地说:“千年不断娘家路。在回娘家的路上,我们无比感谢家乡乡贤研究会会长陈秋强。”
从2001年到现在,整整15年,就是这位被誉为“上虞乡贤文化持灯者”的老者,几乎将他全部的精力投在了上虞乡贤文化的挖掘、抢救、复兴上。他上山下海,奔走在上虞的田野村落,让一批濒临湮灭的文化珍宝重获新生;他远赴北京、上海、广州甚至港台等地,广泛联络乡贤凝聚乡情,唤起无数乡贤游子返乡造福;他呕心沥血研究整理乡贤文献资料,马不停蹄赴机关、下社区、进学校宣讲乡贤事迹、传播乡贤文化,推动成立了50余所乡贤教育少儿分院。
“一瓣心香一瓣荷”
2001年1月,乡贤研究会在上虞成立,陈秋强被一致推举为会长。这是当时全国第一个成立的乡贤文化民间组织。
也许是为乡贤文化蕴含的价值所打动,也许是为陈秋强的执着所感动,虞籍乡贤、著名导演谢晋欣然担任了乡贤研究会的名誉会长,并专程赴上虞在成立大会上作了激情四溢的讲话。而对乡贤研究会的组织者和发起人陈秋强来说,谢导的讲话更如吹散块垒的春风。
陈秋强组织和发起成立乡贤研究会并非突发奇想,更非一时之念。
生于1943年的陈秋强,出身书香门第,曾担任过十几年的中学校长。改革开放后,陈秋强有过一段办厂和经商的经历,但祖传的血脉、校长的体悟、家庭的氛围,让文化成了他生命最重要的基因。
对传统文化特别是乡贤文化,陈秋强有一种天生的仰望和痴迷。如果说这种仰望和痴迷以前一直是隐性蛰伏着的话,那么一件事让它不可抑制地萌动了。
20世纪90年代初,陈秋强在深圳办厂,与其他人谈起家乡时,却发现几乎没有人知道上虞这个地方。
“上虞历史悠久,人文璀璨,名贤硕儒更是彬彬济济,却为何籍籍无名?”陈秋强一方面为传统文化、乡贤文化的冷落而担忧,一方面也对如何弘扬和复兴传统文化、乡贤文化有着自己的认知和思考。
回到上虞后,陈秋强有了与上虞传统文化特别是乡贤文化更多认知和接触的条件,他越来越意识到,那么多宝贵、丰富的文化资源正濒临湮灭消失的危险,如果再不抢救挖掘,历史文脉将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断层。于是,他辞掉总经理的职位,将业余时间放在了对上虞乡贤文化资料的研究与考证上。
从此,差不多每个礼拜天和节假日,他都要跑村落、探故居、访老人、找线索,足迹遍布上虞21个乡镇。而据此写成的50多篇介绍上虞乡贤名士的文章,在媒体发表后,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
一天,一位叫杜韶荣的老人专程来到陈秋强的办公室,将自己收集珍藏了一辈子的上虞文史资料转赠于他。不久老人便过世了。
隔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位90多岁的春晖中学退休教师刘克蔚找到陈秋强,他庄重地拿出几本整整齐齐的笔记本说:“这是我的珍藏,里面有关于上虞历史文化的记录。将它交给你保管,也是完成了我有生之年的一个心愿。”
面对两位老人的重托,陈秋强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们沥尽数十年的心血,收集记录这些资料,既不图名,也不图利,完全是出于对家乡历史文化的挚爱。而将自己视作珍宝的东西赠予我,既是对我的信任,更是对我的期望和嘱托。”
那一段时间,将到退休年龄的陈秋强一直没有睡好,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退休后成立一个乡贤文化组织,自己专门从事乡贤文化的抢救、挖掘工作,对传承、复兴乡贤文化该是一件大好事。但是,陈秋强自然知道,一旦做出这个决定,自己退休后将再也过不上轻松、安逸的日子——抢救、挖掘乡贤文化的艰难是其一;社会上的种种不理解是其二。
然而,想到那两位老人,陈秋强释然了:“年纪比我大的,已经没有了这个精力,年纪比我轻的,也没有这份积累和认知。我即将退休,兼得二者优势,抢救、挖掘上虞乡贤文化,舍我其谁?”
出乎陈秋强意料的是,乡贤研究会甫一组建,便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第一批会员便达100多人。
“挖掘家乡历史,抢救文化遗产,弘扬乡贤精神,服务上虞发展。”这是陈秋强为乡贤研究会定的工作宗旨,15年来,乡贤文化研究的工作实践和取得的成就证明,这一宗旨不但定位准确而且很接地气,为乡贤研究会日后打出一片天地,奠定了方向和保障。
“一泓秋水一泓波”
2011年的一个冬日,上虞百官街道里严村的野猫山上,一位年近70的老人,一步一滑地在荆棘丛生的山上行走,仔细寻找着一块民间传说中的先贤墓碑。突然他一个趔趄,右腿韧带被意外拉伤,右脚撕裂般地疼痛,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老人强忍痛楚,又继续在山上仔细找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冷僻的山坳里找到清末民初上虞乡贤李菊亭的墓碑。而这一次脚伤折磨了他三个多月。
15年间,陈秋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默默地耕耘在乡贤文化这块土壤中,尤其是抢救挖掘那些濒危的乡贤文化遗产,更是呕心沥血。
一天,陈秋强偶然听说上浦镇象田村有一块明代浙东学派代表人物刘履的“先贤刘履墓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秋强如获至宝,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象田村。
在现场,陈秋强发现墓碑被砌进民宅的围墙做了墙基。正当他为如何说服民宅主人而发愁时,却欣喜地发现宅主正是他40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
虽是老同学,但听说要推倒围墙重砌,宅主也面露难色。陈秋强与老同学拉家常、话旧情,又详细地介绍刘履的事迹,整整说了一个上午,老同学终于同意将围墙推倒取出墓碑。陈秋强又马上联系刘履的后裔,青年企业家刘荣杰赞助买下此碑,使这块上虞首次发现以“先贤”命名的古碑重见天日。
“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一个,祝英台,才貌双全”。上虞是梁祝传说中祝英台的故里,作为梁祝传说的非遗传承人,抢救挖掘梁祝文化遗产,一直是陈秋强关注的重点。
2005年前后,不少地方出现了争夺“梁祝故里”的现象。陈秋强心里十分焦虑,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祝英台的故里丰惠镇祝家庄及附近几个村里转悠。
“如何拿出有说服力的佐证?”这一问题始终盘桓在陈秋强的心头。
一天他在与一位祝家庄的老人交谈时,得知祝家庄原有一座祝氏祖堂,因年久失修,外人很少知道。在老人的带领下,陈秋强找到了坐落于一片民宅中的祝氏祖堂。歪斜的老墙、半倾的房梁、近乎只剩一半瓦片的屋顶,祖堂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陈秋强着急了,回来后他游说几个企业家,迅速筹集了一笔资金,按“修旧如旧”原则修复了祝氏祖堂,并将一直保存在曹娥庙内的祖堂碑安放在祝氏祖堂内。
不久,在陈秋强等人的建议下,上虞区委区政府启动了向中国民间文艺界协会申报上虞为“中国英台之乡”的工作。
专家来上虞考察时,对上虞保存着丰厚的原生态英台文化十分赞赏,而“修旧如旧”的祝氏祖堂,也成为上虞被命名为“中国英台之乡”的一个重要亮点。
15年来,类似这样的抢救已经成为陈秋强和乡贤研究会的一项日常工作。如宋代上虞著名孝子钱兴祖的“宋钱孝子墓”的发现,汉代乡贤孟尝的“还珠庙碑”的重新面世等等,不胜枚举。陈秋强和乡贤研究会也被誉为“乡土文化的110”。
陈秋强最不愿意的是求人,特别是为钱而求人。但为了那些珍贵的遗产能够得到保护与重生,他又不得不去求人。这种“不想开口”又“不得不开口”的煎熬,常常令他苦恼不已,有时甚至做梦都在寻求企业家或社会的帮助。
陈秋强患有痛风,发作起来甚至脚都不能落地。一次为筹集一笔资金,他约好了去找一位企业家面谈,不料第二天痛风发作,考虑到这位企业家马上要到外地出差,他打了封闭针,按时前往。那天回到家,才发现脚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常常会有人问我,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我说,因为我在做我自己喜欢做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虽然辛苦却也快乐。”陈秋强说。
“一池碧叶一池影”
2009年6月的一天,上虞汤浦镇的一座山坳中,竹林摇曳、山花烂漫。一位年届九十的老人,站在一座整修一新的坟墓前深深鞠躬行礼,两行泪水滚落老人清瘦的面颊。
这位老人就是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中科院院士、著名虞籍乡贤徐光宪。
祭祖仪式完成后,徐光宪院士激动地拉着陈秋强的手说:“感谢你们为我父母做的一切。”
而说起徐院士在离开家乡几十年后携女儿、外甥女专程回乡祭祖,还有一段故事。
半年前,陈秋强在汤浦寻访虞籍院士徐光宪的资料时,发现徐院士父母的墓地破败不堪又没墓碑,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来后,陈秋强当即与同为汤浦人的星鹏集团公司董事长梁锡林取得联系,希望由梁董事长出资,修复徐院士父母的墓地。梁锡林爽快地答应,在2009年清明节前进行了修缮。
陈秋强将修缮一新的墓地照片寄给了徐光宪,徐光宪万分激动,不顾年迈体弱,带着女儿、外甥女专程回乡祭祖。
回到北京后,徐光宪又特地给陈秋强发来了电子邮件:“在这样风景优美的风水宝地,为我父母修复这样好的墓,还特别修了墓道,使我父母有了一个永远的安息之地。我和孩子们将永远铭记这个非同小可的恩德。如果我和孩子们能为家乡做些什么,务请告知为盼。”
同样的故事还发生在著名虞籍乡贤、中国申奥功臣何振梁先生身上。
2005年,何振梁第二次到访上虞,他这次来是为了寻找父辈的故居。
陈秋强陪着何振梁到他的祖籍崧厦镇仔细寻访,面对民间认定的一所旧房,何振梁只是微微一笑,并没说话。
陈秋强的心头一沉,知道这所房屋并没有得到何振梁的认可。
原来几年前,出生在无锡的何振梁也曾来上虞寻找过祖坟。他只听父辈说过自己的祖籍是上虞崧厦,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始终成为何振梁寻根归祖的一块心病。
望着怏怏而归的何振梁,陈秋强坐不住了。他四处打听,处处留心,一天有人说上海图书馆有一套《崧镇何氏宗谱》,陈秋强心头一亮。
2010年7月,何振梁及夫人借参加“绍兴建城2500年庆典”活动的机会,再次回到家乡。
那次,陈秋强陪同他俩参观名贤名人展厅,中途休息期间,陈秋强送上了《崧镇何氏宗谱》的复印件,何老看了族谱后,欣喜万分地对夫人梁丽娟说:“谱里确有我祖父和父亲的名字,我是真正的上虞人,是上虞乡贤研究会让我找到了根。”
陈秋强的努力,让这位生在无锡、长在上海、工作在北京、祖籍在上虞的申奥功臣倍感故乡的温暖,并多次偕夫人前往上虞。
2015年8月,在新修的《崧镇何氏宗谱》圆谱典礼上,何振梁的儿子何阳专程从北京赶赴故乡参加活动,并特地为上虞乡贤研究会题词:“千年不断娘家路,故乡永远在我心。”
陈秋强说:“全国各地的虞籍乡贤有很多,他们都是我们的宝贵财富,是上虞的骄傲。如果说濒危的乡贤文化资源需要抢救的话,那么我们通过联络联谊,让在外的虞籍乡贤以及他们后代或认宗归祖、或返乡续情,这也是一种功德无量的抢救。乡贤研究会的责任就是要让每个上虞人都记住乡贤,让每个上虞乡贤都记住自己的根是在上虞。”
在陈秋强的组织下,15年来,上虞乡贤研究会已开展了30余次“走近虞籍乡贤”采访活动,赴台湾、香港、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地拜访了500余位虞籍乡贤,与1800余位乡贤保持长期联系,开辟“上虞名贤名人展厅”、创办《上虞乡贤报》、编印“虞籍名士通讯录”,收录虞籍成功人士2600余名。乡贤研究会已名副其实地成为乡贤联系家乡、凝聚乡情的平台和纽带。
“希望乡贤们多回上虞走走看看,多到‘乡贤之家’坐坐聊聊,多为家乡发展牵线搭桥、出谋划策,多回家乡投资兴业、捐资助善,让家乡发展得更快更好。”区委常委、宣传部长郑建庆如是说。
“一路风光一路歌”
回顾历史能够发现:历代乡贤,代替或配合官府处理大量社会“公共管理”事务,包括架桥修路、挖渠筑坝、抢险救灾、尊师重教、纯化风俗、定分止争、稳定秩序等。然而,由于各种原因,乡贤文化自明清以来,开始由盛转衰,近于凋敝;乡贤群体发挥作用的空间也愈加逼仄,近乎消弭。
无论是传统的乡贤,还是新乡贤,都是乡村先进文化的代表,时代倡导乡贤文化,就是需要积极寻找那些代表着乡贤文化的新乡贤,让他们带领和指引着乡贤文化不断走向新的高度。
在陈秋强的带领下,上虞乡贤研究会名声渐起,但他心里十分明白:文化作为软实力,只有服务于经济建设,服务于社会发展,才能产生固有的影响,发挥软实力的作用。
于是,依托乡贤文化服务上虞经济建设,服务上虞社会发展,成为陈秋强和乡贤研究会工作的重头戏。
2003年,上虞母亲河曹娥江十八里景观带建设在即,时任上虞市长的徐文光点名陈秋强和乡贤研究会负责十八里景观带文化策划。
对这一任务,陈秋强看得很重。
那段时间为了创意策划十八里景观带中以乡贤文化为题材的三组大型雕塑——“舜会百官”“东山雅聚”“春晖集贤”,陈秋强夜以继日地找资料、写文案,开智囊会、跑雕塑院,头发明显白了许多。
景观带建成后,这三组雕塑夺得了全国城市雕塑优秀奖,十八里景观带亦跻身国家级水利风景区。
如今走进上虞,无论在文化景点、旅游景区、道路景观,还是乡村文化设施乃至一些农副产品中,到处可以看到陈秋强和乡贤研究会花的心血、参与的足迹、留下的印记。
大舜庙的重建、祝府景区的兴建、大龙山的开发是如此,“中国孝德文化之乡”的申报、中华孝德文化园的建设、七路一门的靓化工程是如此,“四季仙果”品牌的打造、“觉农仙毫”“白马湖醉鱼干”等农副产品的策划同样如此。
2008年上虞乡贤研究会被浙江省委宣传部命名为浙江省首批“文化建设示范点”,是仅有的一个民间组织。
陈秋强说:“如果乡贤研究会也算一张名片的话,文化+服务才能成为金名片。”
一组数字或许能为这张“金名片”提供更好的佐证。
15年来,上虞乡贤研究会共主办或承办“纪念乡贤杜亚泉诞辰140周年暨学术成就研讨会”“乡贤章学诚逝世200周年纪念大会”“国学大师马一浮诞辰120周年纪念会”“东山文化国际研讨会”等乡贤文化活动30余次。撰写出版《上虞乡贤文化》《谢安家世》《舜水长流》《上虞文史资料选粹》《上虞孝德文化》等乡贤文化资料、研究书籍30余本。在全区中小学成立了57所少儿分会,还在近年成立10个上虞乡贤研究会乡镇分会。继“2014乡村治理现代化高峰论坛”在上虞召开后,目前上虞全区有各类乡贤参事会93个、乡贤会员达1841名。
近年来,上虞全区由乡贤出资的公益基金达到180余个,涉及文化、教育、养老等领域,本金总额达18亿元。截至2015年9月,上虞“虞商回归”工程共引进各类回归项目145个,到位资金116.6亿元。
“在传承、弘扬和复兴乡贤文化中,我只是一个持灯者,能照亮的或许只是一段路程。如何才能够重现乡贤文化,重新捕捉到乡贤文化的真谛,这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核心内容。好在现在加入乡贤研究会的人越来越多,政府和社会对乡贤文化的重视和支持更是力度空前。有无数持灯者源源不断的接力,乡贤文化定能长久庚续,星火燎原。”
说这话时,已73岁的陈秋强,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片欣慰。
(本报记者 严红枫 本报通讯员 陈荣力 刘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