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本哲学社会科学书】
编者按
习近平总书记在5月17日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强调:“人类社会每一次重大跃进,人类文明每一次重大发展,都离不开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变革和思想先导。观察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需要有一个宽广的视角,需要放到世界和我国发展大历史中去看。”
哲学社会科学素养的提升,少不了书籍的滋润。光明书评新开设了《我的一本哲学社会科学书》栏目,约请著名专家学者,以讲故事的形式,介绍对他们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一本哲学社会科学书。我们希望从专家学者阅读哲学社会科学书籍的经历感悟中,读者朋友们能够获得启示找到感觉,不断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纵然时光飞逝,也抹不去我记忆中的一幕。23年前(1993年),我入读中国人民大学马列主义发展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第一次走进所资料室,只见外面的房间是整齐的中文书刊,通往里间的房门却锁眼生锈。我问图书管理员吴灵芳老师:“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说她也不清楚,印象中自打她来上班,这个门就没有打开过。好奇的我纠缠她能否打开来看看,吴老师费了很多周折才找到钥匙把门打开。眼前的情景令我感到震撼:书架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土,抹开一看,全是苏联和东德赠送的俄文、德文资料。除了经典作家的作品和《真理报》影印件外,还有大量考证马克思著述写作、修改、整理、编辑过程的参考文献,这其中《资本论》占了很大的部分。
从此,我自觉地开始了对马克思著述总体情况的全面性摸底和梳理。我最终了解到,马克思一生都在创作和思考,但生前发表的论著不到其全部著述的三分之一,且其中已完成的定稿也很少,大部分是成型稿之外的准备材料、先行稿、最初草稿、过程稿、修改稿、誊清稿、刊印稿、失佚稿以及其他相关材料。在不断的学习和思考中,我意识到,要全面而准确地把握马克思的思想,单纯依靠现成的著述、教科书的概括和他人的阐释,看似方便,实则太过轻率、武断乃至“冒险”。只有进入马克思的著述本身特别是他的原始手稿之中,才能够理解其思想的复杂性、丰富性和逻辑性。
博士毕业后,我到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了两年,1998年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任教。北大哲学学科一向有注重文本、文献基础研究和理论分析的传统,并且在中国首先开辟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科方向。2000年5月5日,北京大学成立了国内高校中最早的“马克思主义文献研究中心”,并委托我专门从事收集文献资料的工作。我花大量的精力悉心搜集了德、俄、英、中等各种版本的马克思著述及其大量相关研究资料,特别是当时除中央编译局外其他高校和研究机构还很少收藏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这其中《资本论》自然也是重头戏。
资料的收集也为我个人的专业研究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在扎实的文献积累的基础上,我对马克思文本研究史进行了系统的回顾和清理、对既往的文本研究方法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并逐步展开了对马克思文本个案的深入研究,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解读工作,其成果结集为长达七十三万言的专著《批判与建构:〈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学研究》,这也是我关于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文本学研究”范式或方法的一种尝试。此书出版后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获得过赞誉,当然也有一些批评和质疑。在此基础上,我做了反思,按照既有的规划,把研究重点转向了《资本论》及其手稿。
这是一个多么丰富、复杂而深邃的思想世界!
谈及《资本论》,除极少数文献学家外,过去相当多的读者基本上都将其视为一部“俨然已经完成了的著作”,论者也多是借助“成型”的三卷“通行本”来展开研究和阐释。对于一个复杂且产生了巨大历史影响的思想家来说,其观点和理论的丰富内涵不完全体现在那些表述明确的论断中,而是深藏于对这些观点和理论的探索、论证过程中。就《资本论》而言,尤其是如此。如果我们仅仅将它视为一本严厉批判、根本否定“资本”的作品,一部单纯的政治经济学著作和哲学上只是对唯物史观的运用与检验,根本体现不出马克思资本批判的多重思考和良苦用心。2015年3月,我受邀到德国进行合作研究和学术访问,在位于莱茵兰—普法尔茨州的特里尔——马克思的故乡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利用这次机会,我详尽地向德国同行介绍了中国近年来关于马克思文本、文献及其思想包括《资本论》研究的进展情况。在古老、静谧而美丽的特里尔的Trsch小镇,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Ich will euch zunkunft und Hoffnung geben(“我也想给你未来和希望”)。每次路过我总会停下脚步观瞻一番,看着它,总让我思绪绵绵。两年后的2018年,将迎来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作为业已启动的“马克思年”国际学术咨询委员会成员,我也将重返特里尔,届时我将拿出什么样的《资本论》研究成果献给马克思及其故乡呢?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