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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3月08日 星期二

    春风这一吻

    作者:乔忠延 《光明日报》( 2016年03月08日 09版)

        稍不留神,温润已弥漫于天地之间。尽管这温润还很稚弱,微微的,薄薄的,淡淡的,却已无处不在。温润到来的讯息是风告知我的,不经意间,风吻了我一口,在额上,轻轻的,柔柔的,没了往日的寒冷——不是冬风,而是春风,柔和的春风带来了去年走失的温润。

        哦,春天来了!

        春天来临的那刻,我正瞅定东方天际,看那轮又大又红的日头从远处的山峦升起。上升得不快,似乎是一丝一丝往上爬,可是天空红亮得飞快,一瞬间烈焰熊熊,方才还寂然灰暗的山脊变成了火焰山,与之邻近的那片天也变成了火焰天。就在此刻,我感受到了春风那甜甜的一吻,吻得冬天再也无法把我裹挟进寒冽当中。

        春风当然不只独独亲吻我一人,这位柔情翩翩的天使,上吻碧落崇山,下吻河流原野,只一吻就锁定了春天的辖域,落定了春天的营盘。

        春风一吻,高高的雪域山尖,立即消减了严冬的酷寒。饱经严寒折磨的积雪,被吻出甜美的热泪,热泪涌流,流瘦了雪峰,流薄了雪坡,流深了雪壑,河水就要升高了。似乎是为着迎候从远方流来的雪水,春风也早早给了河流一吻。那时候将河流称作冰川最贴切,站在岸边,谁能看见流水?看不见,满目全是冰凌,雪白的冰凌覆盖了河面。整个河道,或高,或低,无处不白,白得高也坚硬,低也坚硬,冰凌挟持着河道,威严凛凛,横眉冷对,生性柔弱的水流哪是这强霸的对手,只能低眉顺眼,钻进人家的胯下,敛住气蜷伏着溜过。沮丧,屈辱,悲怆,流水已憋屈了不少时日。春风那一吻解放了流水,寒冰不怕强对强,不怕硬碰硬,却经不起温润的感化,顿时意志消解,肌体消融,骨骼销蚀,流水重见天日,亮开歌喉,潺潺,汩汩,哗哗,啦啦,倾心,倾情,赞颂春风,报效春风。

        春风不为赞颂,不图报效,她已匆匆赶去亲吻柳条了。不吻则罢,这一吻,刚刚还僵直的柳条,眨眼便柔顺了,万条绿丝绦禁不住翩翩蹈动,伴随春风歌之舞之。似乎柳树的歌舞是献演给桃树的,庆贺桃花的爆开。在草木当中,最为娇羞的该是桃树,经春风一吻,已娇羞得红满颜脸,粉嘟嘟的如涂抹了胭脂似的。从枝杈,到梢尖,桃树无处不花,无花不红,红遍了沟壑,红遍了峰峦,要不怎么说“桃之夭夭”呢。

        蝴蝶在承受春风的吻时,还不是蝴蝶,不过是丑陋的毛毛虫,或是没头没脸的裸体蛹。毛毛虫也罢,裸体蛹也罢,只要经春风亲吻,就会化丑为美,化蛹为蝶。于是,蝴蝶在碧蓝碧蓝的春色里两相携行,比翼双飞,上下翻旋,翻旋着一起降落在油菜花上。油菜花早就翘望这一刻的到来,抖开堪与皇家媲美的金黄衣衫,让蝴蝶钻进花蕊恣意贪恋。为了这美妙的时光,油菜花起早贪黑地生长,起早贪黑地孕育,起早贪黑地开放,时不我待,错过这风华岁月,机会难再啊!油菜花也是被春风吻醒的,公道地说,那时还是油菜,被冰雪折磨得无精打采,蜷伏在地皮上。说来也怪,春风一吻,油菜倍长精神,昼也有劲,夜也有劲,一劲猛长,就爆开了令蝴蝶爱也爱不够的油菜花。

        油菜花和蝴蝶陶醉热恋的时候,青蛙好梦成真了。曾经蜷缩着身子梦想遍地洒满温暖的阳光,梦想一河明镜般清亮的流水,梦想河边有一垄旺盛茵绿的嫩草,栖息于那鲜美的草丛里,高兴了弹身一跃,在空中划一个弧圈,落入水中,河水溅起玲珑的浪花将它揽入怀中,多么诗意啊!长长的美梦,长长的诗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这才盼到了春风那一吻。不过,青蛙得到的这一吻可不是春风直接赐予的,青蛙潜藏在深深的泥土里,根本无法与春风照脸,是泥土将那一吻传导给了它。那一刻,覆盖在身上的泥土突然通了电似的抖动,抖得它麻酥酥的。一个激灵,青蛙醒了,钻出泥土,出现在天蓝水碧的清新世界——梦想竟然成真了。青蛙一吐漫长冬天窝在泥土里的郁闷,呱呱,呱呱呱呱,高唱开来。

        青蛙的歌声,是黄牛行走的进行曲。黄牛从不空走,是去耕田。惊蛰不耕田,不过三五天。青蛙一叫,惊蛰过了,地门开了,田土不再坚硬,黄牛拉着犁兴奋地甩着尾巴,划破油沃的土壤,就等着往里撒播金灿灿的种子。黄牛的兴奋也来自春风那一吻,只是它没有喜形于色,而是稳住情绪养精蓄锐。直到槽池里再也见不到干干的麦秸,而是换上鲜嫩的绿草供它食用——一嚼那水水灵灵的嫩草,黄牛哪里还能按捺住蕴蓄多日的兴奋,浑身的劲头泉水般突突地往外喷放。恰在此时,青蛙叫开了,那叫声好似进军鼓,如同冲锋号,黄牛赶紧走出棚厩,走向原野,拉着犁来回耕耘,过去是平,返回是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大地上种满了希望的音韵,希望的生趣。

        万物复苏,草木葳蕤——只因春风这一吻。(作者为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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