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然而,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关于现实主义创作已经过时的言论却时有泛起。面对急遽发展的中国社会,现实主义真的过时了吗?现实主义小说创作还有生命力吗?
一场“现实主义的胜利”
2015年秋,被称作史上竞争最激烈的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终于开花结果。格非《江南三部曲》、王蒙《这边风景》、李佩甫《生命册》、金宇澄《繁花》、苏童《黄雀记》5部作品折桂。它们受到了专家和读者的广泛认可,被普遍认为“体现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水准”。
这种高度的共识从何而来?
茅盾文学奖评委、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认为,王蒙始终抓住了文学来源于生活这个关键,《这边风景》对时代的反映保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完成得出色且富有创造性。
茅盾文学奖授奖词称“李佩甫深切地关注着那些背负土地行走的人们。他怀着经典现实主义的雄心和志向,确信从人的性格和命运中可以洞见社会意识的深层结构”。
其他三部获奖作品也都是作家关注时代、深耕生活的产物,体现了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对历史与现实的把握能力、处理能力:《江南三部曲》聚焦百年中国的革命史和精神史,《繁花》记录在时代变迁中流动变化的大都市上海和上海人,《黄雀记》则书写“香椿树街”这个中国小地方小人物的命运起伏。可以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见证了一场“现实主义的胜利”。
蔚为大观:现实主义创作成为时代风尚
现实主义创作在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中大放异彩,是近年中国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繁荣的一个缩影。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白烨看来,近年来的文学创作中,现实题材一直都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
在长篇小说创作中,现实题材更是重头戏,连绵不绝地涌现出许多优秀作品。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之外,还可以列出一串长长的书单:
2013年,贾平凹《带灯》、韩少功《日夜书》;2014年,关仁山《日头》、刘庆邦《黄泥地》、刘醒龙《蟠虺》、王跃文《爱历元年》、阎真《活着之上》、苗长水《梦焰》、刘克中《英雄地》;2015年,周大新《曲终人在》、陶纯《一座营盘》、陈彦《装台》、迟子建《群山之巅》、张者《桃李》、弋舟《我们的踟蹰》……
“这些作品在现实领域的开拓、生活层面的勘采、人生底蕴的探掘等方面,都较前表现出不主故常的创意、钩深致远的深意,或因内蕴独到而令人回味无穷,或因写法新异而令人为之惊喜。”白烨说,“这可以表明,我们的作家在直面现实的文学追求中,因为人生体验与艺术历练的两个方面的不断长进,使得他们的创作更具艺术的勇气与生活的底气,从而也使整体的长篇小说创作更接地气,更具生气,使得现实主义创作成为蔚为大观的时代风尚。”
2016新年伊始,一批中国文坛宿将又集体发力:王安忆最新长篇小说《匿名》日前摆上了各地书店的新书书架,贾平凹《极花》花落人民文学出版社,格非《望春风》首发于今年第1期《收获》杂志,方方《软埋》亮相今年第2期《人民文学》杂志,毕飞宇、阿来的新小说进入冲刺期……有评论家注意到,这些小说中,现实主义书写风格相当醒目。比如,取材真实事件、聚焦乡村婚姻的贾平凹新作《极花》,以风俗画般笔墨铺陈,吸引了大量忠实读者关注。小说计划首印20万册,这在纯文学领域堪称是不俗的成绩。
与长篇小说一样,近年的中短篇小说创作也以现实主义书写为主,大多有着明显的社会关切与问题意识,如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毕飞宇的《大雨如注》、弋舟的《而黑夜已至》、石一枫的《地球之眼》、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荆永鸣的《较量》、蔡东的《出入》、文珍的《到Y星去》等。
中国小说学会会长雷达认为,在近期涌现的一批现实主义力作中,不少作家克服将“社会新闻”简单移植进艺术世界的急切和粗糙,而是注重接地气、引活水,深入生活的底层,书写急遽变化中的社会,刻画生活湍流里沉浮和搏斗的普通人,从而引发读者思考。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现实主义文学精神长存
2015年夏天,清华大学在给新生寄出的录取通知书中附有一份特殊的礼物——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校方表示,作为清华新生的第一课,这既是对他们良好阅读习惯的培养,也旨在引领他们体会大时代中的青年人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深情关切。
《平凡的世界》作为一部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品,自出版以来,就成为一部始终受到读者喜爱的畅销书,持续二十多年不减。文学评论家贺绍俊认为,路遥在20世纪80年代西方现代派文学风靡中国文坛的总体环境下,坚守了自己的文学立场和文学理想,证明了以传统现实主义叙述方式写出的作品,仍然具有持久的魅力。
“路遥构思《平凡的世界》时,应该是想到了柳青写《创业史》,他也希望自己能像柳青那样,去写一部反映农村现实的史诗性的作品。”贺绍俊说。
作为路遥的文学导师,柳青扎根乡间14年的个人实践,树立了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标高,他摒弃闭门造车、盲目想象的写作方式,将现实主义文学精神发挥到极致。
“人民生活中本来就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在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作重要讲话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弘扬柳青精神,成为作家们的自觉意识和行动指南。
陕西作协主席贾平凹,与当年的柳青一样,把笔墨倾注在陕西的土地上,他几乎跑遍了陕南重要的乡镇和村庄。“生活为源泉,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只有接受生活的浸染,提笔时才能写出想要的东西。”贾平凹说,“柳青的作品一直在影响着、引领着我们,使现实主义文学精神文脉长存。”
“作家只有具备了现实主义的精神立场,才能在创作中做到‘植根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使作品具有属于这个时代的标志性与辨识度。”白烨说。
继承与创新:现实主义文学之树长青
中国小说学会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日前揭晓,青年作家石一枫的《地球之眼》在中篇小说排行榜上独占鳌头。该小说以引人入胜的情节,直击社会道德状况,被誉为近年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收获。
“现实主义肯定没有过时。”石一枫说,“恰恰是现实社会的复杂,认识现实的思维方法的复杂,使得现实主义这种创作方法越来越丰富了。”
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为青年一代作家所继承和发扬。另一位青年作家徐则臣出版于2014年的长篇小说《耶路撒冷》,呈现了“70后”一代人复杂的精神世界和立体的中国社会,获得了评论界的高度赞誉。在这部40万言的小说中,作者富于创造性地发展现实主义手法,以文体的交叉互补和语言的变化多端形成叙事空间的多重性,挟裹着复杂多义的经验,最终形成一个包罗万象的总体世界。
“当代中国小说开始面对现实,试图处理复杂的中国经验,并在艺术上作出了各个方向的探索。”文学评论家李云雷说,这一积极的创作态势,表明中国文学正处于巨大转变之中——从注重借鉴西方文学,到开始重视本土资源,并在这一基础上探求中国的表现方法。
现实主义不仅是一套创作方法,而且是一种文学精神和文学情怀。在白烨看来,多变而多彩的社会生活,多样而多元的文学手法,使得作家的创作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但最有分量和最有价值的文学,依然是直面人生、直指人心、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文学。“这种基于现实主义精神的写作,不仅为时代所需要,而且为读者所喜欢,也显然更有广泛的影响力与长久的生命力。”
(本报记者 饶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