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唐志斋博物馆馆藏唐代墓志,基本上都是从洛阳北邙山及其附近罗致而来,志主身份从相国太尉到刺史太守,从处士名流到宫娥才女,从百姓杂家到无名小辈一应俱全,几乎涵盖了有唐三百年的各个时期,起于贞观元年(627年),止于天佑四年(907年),立体式地反映了唐代书风的历史演变。“质以代兴,妍因俗易。”初唐的劲健华逸,盛中唐的宽博茂密和晚唐的劲媚瘦硬,无一不在馆藏唐志中一一再现。
唐代楷书楷法度严谨,而千唐志斋馆藏唐志楷书,却各有新样,个个鲜活。
初唐和初唐以前,墓志很少留有撰书者姓名,尽管不乏优秀书迹,但也无法考证书者何人。盛唐以后,书家署名渐成气候,千唐志斋馆藏唐志中出自名人或名书家之手的不在少数,如宰相狄仁杰、刺史崔倬、诗人王少伯(王昌龄)、李邕的族侄李昂、名才士孙逖之侄孙公辅,书法家徐浩,以及权遽、李凑、张文哲、苏广文、徐顼、徐现等,他们恪守唐楷法度,强化点画端饰,风格各异,代表着唐代上层主流书风的面貌。
馆藏墓志书法除名家手笔外,绝大多数出自地方官吏、民间文人之手。也许与唐代高度重视书法和书法教育有关,这些中下层乃官吏和民间文人的书法都能紧紧傍依主流书风。“欧体”的森严、“虞体”的圆融、“褚体”的细劲华逸、“颜徐”的宽博茂密、“柳体”的清瘦劲健,无一不惟妙惟肖,亦步亦趋。他们不囿于唐代主流书风,而是遍取前代的各种样态,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彰显了唐代开放的胸襟和对传统的坚守。魏晋南北朝楷书以钟繇、“二王”和北朝的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代表,分别以古朴、新妍和古拙质朴著称,隋代在南北书风融合的基础上演绎出四种类型的楷书。按照沙孟海先生的分类:平正和美一路,以智永、丁道护为代表,其渊源在于二王,下开虞世南、殷令名;峻严方饰一路,从北魏出,以《董美人》、《苏慈》为代表,下开欧阳询父子;浑厚圆劲一路,从北齐《泰山金刚经》出,以《曹植庙碑》为代表,下开颜真卿;秀朗细挺一路,从北齐出,运笔细挺,以《龙藏寺》为代表,下开褚遂良、二薛。这几种风格在千唐志斋馆藏唐志中都明显地被继承下来。
千唐志斋馆藏唐志中也有对“魏碑体”和“写经体”的借鉴和创变。姑且称之为唐代“魏碑体”和唐代“写经体”。唐代魏碑体朴拙严整,兼具唐楷和“魏碑体”的二元特征,诸如永徽四年(653)九月的《唐故庆州弘化县令张君(皎)墓志》和麟德元年(664)的《大唐卫州故司马王善通墓志铭》等。唐代写经体“修整自持”而又轻盈灵动,如咸通二年(861)《唐故宋州砀山县令荥阳郑府君(纪)故范阳卢氏夫人墓志》和长安三年(703)无名氏书丹的《大周故将仕郎宋州虞城县尉张府君(君表)墓志铭》等。
唐代的世家大族,往往家学渊源深厚,甚至直接魏晋,如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他们本是魏晋时期的名门望族,又是书法世家,沿袭着“家传师授”的学书习俗,朝代更迭,但其子孙后代中的优秀者络绎不绝,一方面保持了其家学、家风,一方面又吸收了社会上的一些优秀文化。其家族墓志书法既能傍依书法的发展,又有自家的独到之处,总体感觉正统端严,如崔弘礼墓志等。
在馆藏唐志中,有不少宫人墓志和穷苦人墓志,制作粗糙,文辞鄙拙,字体草率,显然是乡闾书手之作,但却表现出书法的另一种美——野性的稚拙。完全不顾唐楷森严的法度,从容真率,无所遮掩;完全是一种不假雕琢和掩饰的本能或本色流露,“率真天然,忘情罕逮”。这就是清代书法家赵之谦所赞赏的书法之美:“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天质,积学大儒,必具神秀,故书以不学书、不能书者为最工,夏商鼎彝,秦汉碑碣,齐魏造像,瓦当砖记,未必皆高密,比干、李斯、蔡邕手笔,而古穆浑朴,不可磨灭,非能以临摹规仿为之,斯真第一乘妙义。”
(杨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