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

    立春已过半月，大地正待春回。再过些时日，应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了。对于春天，最浪漫的想象莫过于万紫千红的花海，虫鸣鸟叫，穿梭其间。今天，我们就来谈谈花事。

    很多开花的植物和昆虫有着奇特的合作关系。植物迎合性地进化出蜜腺，绝大多数蜜腺都在花内，靠近雄蕊和雌蕊。蜜腺分泌着糖分，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吸引着昆虫源源不断地赶来吮吸。作为交换，昆虫们也顺便完成了帮植物在雄蕊和雌蕊之间授粉的任务。

    这种进化并不是单方面的，昆虫也进化出了适合吸食花蜜的口器，最典型的是蝴蛾类的长长的喙，用来伸进花瓣深处十分灵巧好用。

    菊科的多数植物，花朵是完全摊开的，它们友善地迎接各路昆虫。蜜蜂、蝶蛾、花金龟、蝇等，口器不同，但都可以分上一杯羹。它们是开放的甜品店，热情好客，不辨贵贱，来者不拒。

    有些脾气古怪的植物，就比较挑剔了，它们的蜜腺藏在幽深的管状或漏斗状的花朵里面，只向特定的昆虫开放，这应该是为了淘汰一些无用的食客吧。它们的花房就好象是会员制的俱乐部，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比如凤仙花，就有如此作派的清高。

    植物不仅利用蜜腺来吸引义工，帮助自己繁殖，有些长期受到植食类昆虫危害的植物还气愤地进化出了花外蜜腺，这些蜜腺经常出现在叶片上，它们是专门给蚂蚁准备的贡品。蚂蚁军团前来享受甜品的时候，会顺便拖走那些啃食叶片的家伙。植物和蚂蚁结成了同盟，它们共同对付别的寄生物种。

    说到蜜腺，我得提一个大笑话。有一天，我在超市看到一瓶瓶“桂花蜂蜜”，眼镜都差点掉到地上去了——桂花，众所周知是没有蜜腺的植物，蜜蜂如何采蜜？可人们却在不停地闹桂花蜂蜜之类的笑话。

    我们还是继续说花与昆虫吧。不同季节，在某个区域，总有一些最吸引昆虫的开花植物，我对这些植物是充满感激之情的，没有它们，很多昆虫只会飞快地掠过我们眼前，没有看清楚它们的机会。

    有一次，我们驾车去重庆的武陵山森林公园外拍，那里蝴蝶种类众多，季节又正好，都怀了很大的期待。但是老天不作美，刚进公园，暴雨就毫无预兆地来了。担心暴雨冲毁道路，被困在山上，我们赶紧调头往山下开。

    开到半山，雨停了。天阴沉沉的，远处又有阳光穿透云层，像几柄透明的巨剑斜插在田野里。我们是再调头上山，还是下山呢？一车人有了不同意见，争论起来。

    双方妥协的结果是，就近先随便看看拍拍，看天气情况再说。于是我们找了一个小山谷，步行进去。

    没走几步，前面出现一个斜斜的山坡，坡底是雨水形成的临时溪流，哗哗作响。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做着手势。一定是有重大发现！我赶紧加快脚步，走近一看，天哪，太美妙了，坡的下半部是连成一片的臭牡丹，几十只长喙天蛾盘旋在它们之上，相当壮观。几个人轻手轻脚靠了过去，顾不得前面全是齐腰深的挂满雨水的灌木和杂草。

    臭牡丹是昆虫们的最爱。后来，我在很多地方，都有意识地寻找臭牡丹，并在它旁边蹲守。美中不足的是，臭牡丹喜欢生长在林下，多数时间光线都不够好。看看蝴蝶什么的还行，要想拍它们就有点困难。

    五色梅就不一样了，对昆虫来说，它同样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五色梅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如果要拍摄照片，五色梅旁边就很适合了。

    我要提醒的是，臭牡丹和五色梅都不是芳香宜人的花卉，都有点淡淡的臭味。这淡淡的臭味，可是昆虫们能闻到的人间美味呢。

    有没有既好闻又吸引昆虫的植物呢？有，那就是黄荆。黄荆是正宗的蜜源植物，它花期长，花蜜量大，风吹过的时候，散发缕缕清香。几乎所有爱花的昆虫都喜欢它。当然，想在黄荆丛中拍到蝴蝶或天蛾什么的，其实也并不容易。因为黄荆生长茂盛，通常高过人头，很难够着。

    经历了很多挫折后，我在家里种的黄荆，就控制它的高度，让它开花的枝条相对低矮一点。最佳观察和拍摄季节，我在那棵黄荆旁边还放个结实的凳子，站上去后，黄荆的花是环绕着我的，前来拜访它的客人，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这都是说的夏天的花。早春的时候，田野里最吸引蝴蝶的是萝卜花和大葱，你能看到蝴蝶忙碌地飞来飞去，其实它们只是从这一片萝卜地飞向另一片萝卜地。我几乎只在萝卜花和葱花上成功拍到黄尖襟粉蝶，它太灵活敏感，又不爱落，还好，这两种花是它的最爱，给我提供了机会。

    到了四月初，一种白色的醉鱼草白背枫开了，生活在香樟树上的铁木剑凤蝶，成群结队地循着香味飞来，有时一簇白背枫上，会有几十只剑凤蝶。这个季节，没有比醉鱼草更美味的植物了，它们会在这里消磨整个白天，直到黄昏，才悻悻而去。

    不在醉鱼草边，偶尔也会看到路过的铁木剑凤蝶，看到它拖着的长长的剑突，就像传说中的生物那样掠过窗前，让你呆上一阵——不知它从何处来，也不知它向何处去。

    作者为诗人、生态摄影师。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曾出版图文集《昆虫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