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节,人民出版社编审张秀平比平日还要忙碌。
历经13年漫长的编辑过程,《中国国家历史地理》丛书中的《陈桥驿全集》终于进入了最紧张的审读阶段,张秀平希望抓紧一切时间,让这位历史地理学大家的全集早日面世。更令她感到紧迫的是,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现在学术图书出版的门槛越来越低,急需像《中国国家历史地理》这样的样板,带动更多的出版社投入到推动学术进步的进程之中。
出版的遴选、淘汰机制,本应是学术生态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也是引领学术发展的重要动力,但当下“有钱就能出书”的现象使得出版的评价功能日益缺失。和张秀平一样,越来越多的出版人、学人希望,出版能恢复其学术评价的功能,真正成为丈量中国学术发展高度的一把标尺。
门槛降低 佳作稀缺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社长谢寿光做过一个调查:我国现有500多家出版社,其中90%都在出版学术图书,每年出版种类达到17000多种,但其中高水平的学术著作比例极小。在他看来,出版社和编辑拱手让出了把关人的责任,是导致劣质学术图书流入市场的重要原因。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党委书记刘跃进同样认为,非专业出版社涉足专业图书的编辑出版,使当下的学术出版变得有些鱼龙混杂。而对于“只要有资助,出得起买书号的钱,基本上就能够出版学术著作”的现状,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薛军担心,学术出版如果按这种模式发展下去,“出版社几乎沦为与印刷厂相同的地位”。
与低水平著作同时存在的,是重复出版。近几年,在与国内出版社合作的过程中,施普林格北京分公司社会科学编辑李琰观察到,中国出版社更愿意向少数有名望的学者约稿,多家出版社同时出版一位知名学者著作的情况经常出现,甚至有的学者在不同出版社出版的著作,有80%的内容是重复的。而其他学者为了科研项目结项、晋升职称,往往需要自己承担费用,才能保证著作出版。
学术出版的问题不仅出在出版社,而且与学术生产机制密切相关。“在已经逐渐僵化了的学科范围内,学者寻找题目不易,试图超越更难。很多学者用同一种平庸的学术方法、僵化的学术理念,不断变换研究对象,多平面克隆自己,越做越琐碎,在学术思想上没有任何创见,在资料上也没有什么贡献。”刘跃进说。
专注学术 培育市场
从长期来看,出版社想要在学术生态系统中保持举足轻重的地位,就不能没有高质量的学术著作。
几天前,德国一家公立图书馆致电谢寿光,想要补齐前两年的几本“皮书”。这让他不禁想起2015年3月在美国芝加哥举行的亚洲年会上,美国多家知名大学东亚图书馆的馆长和谢寿光交流的话题,几乎也都是围绕着“皮书”展开的。“皮书”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蓝皮书、绿皮书、黄皮书等系列图书的统称,由一系列权威研究报告组成,对每一年度有关中国与世界的经济、社会等各个领域的状况和发展态势进行分析和预测。经过20多年的培育,“皮书”已成为世界了解当代中国发展的重要学术出版物,目前在全球有近3000家机构用户使用“皮书”数据库。
薛军发现,意大利高水平的出版社在保障学术性追求的前提下,同样能够获得非常好的经济效益。米兰的Giuffre出版社的《法学百科全书》邀请相关领域顶尖的专家撰写词条,60多年的时间里,已陆续推出了80多卷,意大利所有的法院、律师事务所、法学院图书馆都会购置。学者们认为,只有以此书的词条作为相关研究的入口,才符合学术规范。
刘跃进建议,专业出版社在做好专业工作的同时,必须把学术普及出版工作放在重要位置,“只要专业出版社做好普及出版工作,培育市场,才能真正发挥学术的引领作用和社会效果”。
建立评价机制 引领学术发展
衡量学术出版的质量,需要借助学界的力量。很多国际知名学术出版机构都采用同行匿名评审制度。
李琰介绍,施普林格一贯坚持对学术出版内容进行严格的匿名同行评审,从而控制出版物质量。这个评审过程从选题阶段到最终完成书稿,每个阶段都要进行。过程中,评审们还会给出建设性的意见。同样的学术评审制度也为剑桥大学出版社所采用,即使对乔姆斯基、霍金这样的大牌作者也不能例外。
谢寿光认为,学术出版机构直面市场,其发展依赖于学术成果品质高低和学术繁荣与否,进行评价筛选,发现高品质学术成果,是学术出版机构的内在需要和本质功能。
薛军指出,学术出版要培育无可置疑的学术声誉,必须依赖于严格意义上的专业评审,“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出版社,其实就是通过竞争性的纳入和排除机制,设立一个评价标准。虽然可能一辈子只研究了几个具体的问题,但从长远看,这是一种高效的学术积累机制,尽可能地消除了一些低水平的重复,引导了科研人力资源的合理有效配置。唯有这样,学术上的投机心态才会让位于真正意义上的专业精神”。
2003年,人民出版社怀着赔上百万的“悲壮”情怀,启动了《中国国家历史地理》丛书的出版项目。如今,丛书受到国家出版基金资助,张秀平唯一的压力就是要搜罗更多学者的著作全集,让更多读者、更多学者认识中国历史地理研究的高度。
(本报记者 杜羽 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