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起乡间的拂晓,炊烟缭升之前,窗外便会飘来一阵阵豆腐梆子厚实、沉稳的敲击声,以及“豆——腐——啦”的叫卖声。接着,庄户人家的大人或是小孩就会端着碗,从豆腐师傅那里割走又白又嫩的水豆腐。
村中央老槐树旁有个石磨,平日里,那儿是孩子们玩耍取乐的好去处,年节前夕,石磨附近则成了大人们的天下。白雾弥漫的晨曦中,村民们一面驱动着石磨,一面用小勺往磨眼里舀泡发好的黄豆儿。庄里人通常是按排队的先后次序磨豆浆,若是谁家有急事,都会商量着给予照顾。这样的日子里,石磨从来不会闲着,一天到晚都在转动。离石磨不远的地方有一眼水井,磨豆浆很是方便。清凉的泉水浇在磨盘上,水流顺着磨心流遍了磨沿,磨好的豆浆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沿着磨盘的缺口,“滴答滴答”地流进一个铁桶里。过不了多久,胡同里就会飘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了。
放黄豆也是有讲究的,每次只能倒半勺,而且都要在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倒,要不会卡在夹缝里。磨好一桶豆液,就提进里屋开始过滤了:将浓稠的豆浆舀进一个十字木棍吊挂的大豆腐包里,纯正的豆浆都稀里哗啦淌到了豆腐包下边的大锅里。最后,再将包里的豆腐渣用两块木板用力夹一下,使其彻底滗尽。
朝霞照耀着乡下的草坯院落,大锅里的豆浆正突突翻滚着,人们一边用木杖不断地搅动。火候很关键,得是文火,不能性急,猛火会灼焦豆浆。豆浆沸腾了,老屋的厨房里便弥漫着黄豆的香气。一碗馨香扑鼻的豆浆放在眼前,光看着不喝也够撩人心脾的,待放凉些灌下肚去,胜似神仙。此时的老屋,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豆腐的味道,混合着一家人的喜悦和亢奋,在晨曦的柔光中灿烂着,跳跃着。豆浆煮熟后,将最上边滞结的一层豆浆皮儿用棍儿挑出来——我有幸品尝过豆浆皮儿,那真是不可多得的田园美馔儿,天然奇妙,劲道有嚼头儿。挑出豆腐皮儿后,大缸里的豆浆就要点卤水了,这是门道活儿,豆腐做得好不好,点浆很关键。豆腐匠之所以被称为豆腐匠,其工艺技术大抵就在点卤水的功夫上:点少了,出来的豆腐太嫩,压不成型,点多了,豆腐太老,豆腐的数量也受影响,而且,干豆腐和水豆腐所需的力度也不一样。打小就听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等到豆汁烧沸的时候,把早已调好的石膏卤水倒进去,不停地搅拌,只片刻,豆汁就变得黏糊起来,变成热豆腐脑了,又鲜又嫩,闻一下就让人垂涎欲滴。豆腐脑凝结约一刻钟,用勺子轻轻将其舀进已铺好包布的木托盆(或其他容器)里,盛满后,用包布将豆腐花包起,盖上板,压约半小时,即做成了水豆腐。
无论走到哪里,关于故乡的记忆都挥之不去,比如那水豆腐,每每想起,心头就氤氲着一片温情。
(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