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文学界的地位由作品确定。李鸣生是一位穿越20世纪80年代初期到新世纪的资深报告文学家。他的《飞向太空港》《澳星风险发射》《走出地球村》《中国长征号》《远征三万六》《千古一梦》和《发射将军》共同组成“航天七部曲”(天地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以其连续性规模化高水准的航天写作,确立了他在文坛作为首席航天报告文学作家的地位。“七部曲”书写了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辉煌历史。这是一部宏大的国之史志,也是一曲壮美的诗史,一部卷帙厚重的中国航天伟业的文学通史。
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在某种角度上说,可以成为、也应当成为另一种史家。以非虚构方式实录现实、存活过往的报告文学,就具有了特殊的历史文献价值。航天题材是一个高度复合的既大又重的题材,它涉及科技、经济、军事、政治、外交等诸多方面;航天发展体现了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这样,航天史自然就成为民族国家大历史中重要的篇章。可以说,“航天七部曲”正是一部视角独特、风景别样的当代中国的大历史。李鸣生具有书写历史的责任担当。十五年的发射场生活,使他比一般人更有条件看到天空,也更有机会随着火箭卫星的升腾而使心灵得以升腾。
李鸣生书写航天,有着自觉的历史意识。他期望自己的作品,通过事件的还原和人物的再现,把“我们的这个历史,一个非同寻常的历史写出来”。七部作品所展示的具体内容、呈现题材的方式等各有不同,但都凸显了存在的历史性、历史感,成就了作品可贵的史诗品格,也勾画出了一个民族从地上到天上沉重起飞的寥廓轨迹。李鸣生的航天写作,思接古今,视通中外,于天地之间观物叙事,因此作品自有历史的开阔、纵深和厚重。比如《千古一梦》,共五部二十九章,写的是从20世纪50年代到第一位航天员上天近五十年的飞天全程,这也是一部当代中国曲折前行的历史。
“航天七部曲”是中国航天伟业的国家叙事。令人感动感奋的不仅是中国航天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科技崛起,而且更有支撑起航天崛起的航天精神、中国精神。“七部曲”是关于中国航天人的精神传奇。作品写到的航天人数以百计,其中许多人的精神形象感人至深。作者叙写这些人物,不只写他们的科学智慧、科技才能,而更侧重于进行精神性叙事。比如西昌发射场的建设指挥长赵廉清,在非常年代,知不可为而为,积劳成疾。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镜头是:“他手上紧紧揣着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不是别的,就是他生前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军用挎包!而护士打开挎包后,只看见两样东西:一份皱巴巴的施工图纸,一个被啃了小半个儿的冷馒头!” 打动我的还有刘纪原、戚发轫他们忠于祖国航天事业的爱国精神、奉献精神和专业精神。
报告文学作为一种非虚构的写作方式,应该恪守真实的原则。但并不意味着作者可以放弃他的主体性、独立性,这是文学之为文学的前提和关键。李鸣生强调作家的“独立”,并不表示无视对象的客观存在及其内在逻辑,而是要以个人性的自持,达成对对象本真的把握和再现,并且在把握和再现中,获得非虚构叙事的审美价值。正因为这样,李鸣生能使自己完成从陆地到太空的文学远征,以独具个性的个人记忆存活国家民族关于航天的集体记忆。李鸣生的航天系列是有思想的非虚构。“思想”在李鸣生的航天写作中是一种整体性的存在,它涉及选题与格局、价值取向和叙事设置、思想表达和语言策略等,更可贵的是体现为思考的方法、思维的智慧。读“航天七部曲”,直觉就是大题材、大视野、大构架、大叙事、大主题、大气场。《飞向太空港》叙写的是中国“长征三号”火箭发射美国“亚洲一号”卫星的故事。作者基于空间文明的新思维,以开放、包容的姿态,将不同文明的交流设置为一个叙写重点,建构起一个更为宏阔的航天共同体的空间文明叙事。
我把报告文学定义为“叙事性非虚构文学”。叙事构成报告文学写作的本体,它既承载着作品思想情感等价值表达,同时又是写作本身的重要目的。李鸣生的航天书写具有突出的叙事性。《中国“长征号”》是中国火箭发射美国卫星的大叙事,作品以事件演化为叙事线索。作者重视作品的叙事构篇,贯穿其中的主要线索清晰而又跌宕曲折,故事性很强,对读者别有一种吸引力。《澳星风险发射》环环相扣的“风险”悬念叙写,烘托了其时其地其情的紧张感。《发射将军》是一部人物报告,作品以“发射将军”李福泽与发射相关的人生历程为叙事线索,具有某种纪传体的特征。作品从第一章“军委令”将主人公由战场奉调至发射场作为故事的发端,以人物离休生活“晚年赋”作结,突出了“故事性”人物的深度叙事。吸引读者的是将军的传奇和在传奇中蕴含的伟大精神。“航天七部曲”就是这样,它是通史,又是文学;好看,也耐看。
(丁晓原,作者为常熟理工学院教授、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