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改革开放30多年历史进程的形容,最常用到的一个词就是“巨变”。从宏观上着眼,中国已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经济总量占全球比重从1980年的1.7%提高到2014年的13.3%,人均GDP从460元上升到4.7万元,不但实现了人民生活水平的巨变,而且引发了中国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的巨变。
巨变中的农业、农村与农民
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可以说是这场巨变中经历刻画最深的领域和人群。农业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30年间从三分之一下降到不足十分之一,与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相比,农业现代化成了“四化”同步中的短板。在城镇化大潮中,农村从热闹变得冷清,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自己世代耕耘的故土,乡村里多出了许多常年紧锁的大门。传统意义上从事农业生产、定居于乡村的“农民”亲身构造了改革开放进程中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按照新型城镇化规划,未来5年中还将有1亿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
在中国经济社会结构的大转型中,“三农”发展始终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也一直是宏观政策扶持的重点领域。15年前,湖北基层干部李昌平上书总理,道出了“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呼声,一批专家学者也为“三农”问题奔走呼号、著书立说。从2004年起,中央连续12年出台一号文件,聚焦农业发展、农村改革、农民致富,重视程度和政策力度前所未有。
在关于“三农”问题的著作中,宏观景象下的微观观察,往往更能触动每个人心底里的那份乡愁,激起人文情怀,引发深刻思索。80后电视人阎海军的新作《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以“改革开放一代”的独特视角,描绘了甘肃定西小乡村崖边30多年来的变迁。尤其是作者落脚城市后回望乡村的巨大反差,在一个个关于家族、习俗、秩序、土地、致富的故事背后,展现了令人担忧的矛盾问题,也提示了乡土中国可能的现代化希望。
80后眼中的乡土中国
作者出生成长的时代,正处于农业和农村大发展大变革的时代,生产模式、生活方式、社会流动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转型。《崖边报告》描绘的农村,可以用非农化、老龄化、寡居化、女性化、少子化来概括。自然条件、经营手段等方面的限制,使农业生产一直没能带动崖边人走出相对贫困的状态,虽然收成、收入都在进步,但横向比较起来,总让老百姓挣钱的能力满足不了花钱的速度。作者留在乡村的父母,忙碌一年收获的粮食大约2600斤,老两口吃饭不成问题,但经济收入却几乎是零。越来越多的崖边人特别是年轻人选择走出故土、脱离农业,进入城市寻找生存发展机会,农村呈现出“青壮务工去,收禾童与姑”的景象。渐渐丧失劳动力的农村老年人特别是高龄老人的养老问题更加凸显。本该颐养天年的高龄老人,由于种种原因反而精神负担和生活负担加重,身体健康无法保证,精神生活苦闷压抑。与此同时,乡村秩序和治理模式也在发生深刻变化。基于家族和道德的治理结构不断瓦解,传统互助互惠合作机制发挥的能动作用日渐式微,乡村自治体系下的干部尚不足以担负起重建乡村秩序的重任。这样的观感,与作者童年的记忆中,老人安享晚年,中青年躬耕农事,少年成群结队嬉戏打闹,村庄鸡鸣犬吠、人声接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农业、农村、农民题材的图书很多,《崖边报告》为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专家学者和普通读者的目光?它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归纳起来,一是用80后的目光和语言讲述中国乡村变迁。改革开放的30多年是中国农村改变最大的一个阶段,80后有着与祖辈完全不同的教育经历、成长经验和价值取向。春播夏作、秋收冬藏并没有给80后留下太多的印记,粮食在生存中不可或缺的基础性作用于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感受。在大多80后眼中,对农业的体会是逐渐模糊的,对农村的观察也是渐行渐远的。《崖边报告》中刻画的乡村,不仅是年轻一代的直观感受,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这个时代对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普遍认知。二是用纪录片式的剪影让读者对农村风貌感同身受。作者从事纪录片导演工作,对故乡中每个人物、每个事件、每个场景的记述都带有很强的镜头感,尝试用语言反映出老乡的内心感受和浓浓的乡土气息。无论是常年守在崖边十字路口的老人厉敬明,还是崇尚严刑峻法的村干部阎海平,都是那么鲜活而生动。这种入情入景的书写方式,很容易引发读者的兴趣和内心中源自故乡的那份共鸣。三是用学界研究成果归纳个人感受。《崖边报告》不是简单的讲述和记录,作者尝试思考现象背后的问题乃至本质。书中引述了众多国内外“三农”学者的分析论述,用相对抽象的理论框架建构乡村发展现状的合理解释,并以此为路径启发未来发展,使文字多了几分理性,也让学术有了情感的温度。四是用回归乡土传统的方式探寻发展出路。当年的安徽小岗村第一书记沈浩发现,小岗村“一年越过温饱线,二十年跨不进富裕门”最根本的原因是“正气压不住邪气”。作者也感慨道,生产经营只是解决中国农民问题的一个方面,思想精神方面的工作其实是更重要的。因此,书中花了大量笔墨讨论乡村的传统治理秩序,分析家族的作用、互助机制的影响、道德规范的约束,特别是它们如何与现代乡村治理机制相互渗透,试图在历史传统中探寻乡村治理现代化可操作、可持续的模式。
守好乡土留住乡愁
费孝通先生曾说过,中国是乡土的。中国的近现代化发端于农业社会,改革开放的历史性飞跃也离不开农业和农村的长期贡献,夺取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更要依靠农业发展、农村和谐、农民富裕。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留有可望可及乡愁的小康社会,不但是人心所向,也是人心所归。没有人希望故乡凋敝,每个人都希望故乡更好。作者在书中指出,很多的崖边人都想逃离崖边,而真正脱离崖边融入城市的人只是一少部分,更多的人在“亦城亦乡”中漂泊不定。对于离家很久的人而言,家就是生活过的老房子,就是父母。中国人心底里难以割舍的那份乡愁,不仅包含对故土的深厚情感,也构成了一个民族团结与认同的心灵纽带。书中记述的离休干部阎林,在暮年回到崖边定居,用自己的方式唤醒了许多人对故乡的情感共鸣。
如何才能守住乡土?在作者看来,这条道路可以是在稳妥推动城市化,较好安排进城农民生存发展问题的基础上,倡导农民量力而行,自我精准定位,在不离乡土的情况下,就地迈向现代化。在这一过程中,农民逐步由身份变成职业,乡土文化培育起来的农民的纯朴与善良必须继承发扬,农民自古以来的自力更生与团结互助精神也要始终坚守。
在城乡差别短时间内仍然难以消除的背景下,推动农村繁荣发展,守好成长于斯的那份乡土,留住每个人心中难以割舍的乡愁,是宏观政策肩负的重要任务。对此,党中央有清醒认识。习近平总书记特别指出,农业还是“四化”同步的短腿,农村还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短板,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崖边并不是中国农业、农村、农民的最终状态,作为发展变化中的一个图景,这本书为如何建成同步小康的农村,如何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提供了很好的线索和思路。
(邢伟,本文图片选自《崖边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