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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12月19日 星期六

    城市·CITY

    旧金山:天鹅蚝栈

    作者:段映虹 《光明日报》( 2015年12月19日 12版)
    旧金山花街

        经过十二个小时的车程,终于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远处山坡上铺展开来,我们的汽车进入了旧金山。一条弧形的高速路将万家灯火劈开,汽车在这一片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的灯光之间穿行,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我,开始感到一种复苏的兴奋。在美国旅行已经一个多月了,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符合我的想象的城市:在我的概念里,出门动辄需要开车的地方不是城市。城市,无论大小,应该可以让人走街串巷,东张西望。

        那些黑暗中令我兴奋的灯光,在第二天早晨清冷的光线下,变成一栋栋民居,粉红,粉蓝,粉绿,粉黄,缤纷而不失淡雅,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坡上。

        我终于看见了一个城市。

        扑克街与加州街交界一带,是旧金山的老城区。这里几乎没有独栋大宅,在如棋盘格一般纵横交错的街道之间,是一幢幢朴素的红砖居民楼,很多大楼外墙上有一道铁楼梯,那是1906年大地震之后,心有余悸的旧金山人重建城市时留下的逃生通道。这些楼房临街的底层是商铺、餐馆、面包店、洗衣店……居民下楼走到街上,步行范围内就能解决大部分日常生活所需。这是我喜欢的城市格局。

        晚餐后走到街上,已经夜深人静了。美国人安分老实,就算在旧金山这样有生活气息的城市,夜生活也只是星星之火,难以燎原。

        沿着扑克街走了没多远,我们发现一家早已打烊的餐馆,玻璃门的木头边框泛着岁月的油光,门把手是一条黄铜打制的沙丁鱼,修长健硕,鱼鳞的花纹十分灵动。透过玻璃窗望进去,细长的店堂由一条长长的柜台一分为二,想来营业时店家在里侧,顾客在外侧。此时餐厅内早已俱寂无人,只剩下一溜细铁条腿的凳子,翻过来整齐地倒扣在柜台上。冲洗过的马赛克拼花地板,在黑暗中仍光洁发亮。这家餐馆名叫“天鹅蚝栈”。

        第二天中午,我们再次来到“天鹅”,里面已经客满,还有七八个人在外面街上排队等位。等位的过程并不乏味,我们跟相邻的客人攀谈起来,他们大多是本地人。橱窗也是货柜,里面各式各样的鱼、虾、蟹、蚝、蛤,新鲜得耀眼。一边排队,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落座后想点的东西,一边欣赏店员们的活计:他们大约四五个人,在柜台内侧狭长的空间里,来来去去,开蚝、上菜、斟酒、算账、数钱,忙忙碌碌,有条不紊。

        招呼我们的店员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健壮而和蔼,名叫汤姆。我要的第一道菜是海鲜浓汤,亦即香港人所谓的“周打”。这道汤是美国人在饮食上为人类作出的屈指可数的贡献之一,然而它以罐头的形式在超市里售卖,以浓缩汁的形式经勾兑后在快餐店里大行其道,已经败坏了人们对它的认识。“天鹅”的周打,用一只朴素的粗瓷小碗盛上来,我刚喝第一口,心中就喝彩,将这家餐厅列为平生体验过的最精彩的餐厅之一。为什么,岂一个“鲜”字了得?什么才叫“鲜”呢,唯有中国人心领神会,连法国人也不懂。

        汤姆一边上菜,斟酒,一边跟我们聊天,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家庭餐馆,店里忙碌的身影,是父亲、叔叔、儿子、侄子和侄女,汤姆是叔叔。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既不戴口罩也不戴手套,一双手抓鱼抓虾又抓钱,宾主双方都如此自在。环顾餐厅四壁,满墙都是镜框,有家庭旧照片、鱼类挂图、乌龟标本、棒球衫……柜台里靠墙的长木条搁架上堆放着餐具、面包、酒瓶、钱柜、圣母像、打字机、十字架……凌乱而又生动。老照片中有一张是一位瘦削干练的长者,那是汤姆的爸爸。餐馆1912年开业,传到汤姆这一辈,已是第三代。在一个历史并不悠久的城市,一家百年老店本身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业绩。

        我右手的邻座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她只点了一杯盛在敞口高脚玻璃杯里的海鲜沙拉,用一只小勺有滋有味地慢慢品尝。她说话很慢,但喜欢跟左右邻座聊天,她告诉我,她在这家馆子吃饭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每月一次自己走路过来,吃一杯海鲜沙拉,再喝一杯咖啡,“这里的东西不花哨,但是非常新鲜”。她很高兴今天在这里看见很多孩子,她所谓的孩子,就是年轻人和中年人。这时汤姆的侄子过来,问老太太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听他们交谈的语气,彼此相熟,不像是店家招呼客人,而是懂事的后生在照顾邻家老婆婆。老太太喝完咖啡,问我看不看棒球赛,我说不看。她说她要走了,今晚有棒球赛,“真让人激动”。原来那天晚上,有旧金山“巨人”棒球队为主场的重要赛事。

        而我们呢,周打之后,接下来是鲜虾沙拉,生蚝拼盘,生鱼片,样样看上去朴素鲜洁,吃起来令人惊叹……末了,我们还买了一只表皮金黄的大圆面包,带着小麦的甘甜和炉火的焦香,到斯坦福看朋友去了。

        “天鹅”的墙上,有一只不起眼的小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幅稚拙的字画,画面四角分别是伦巴第街路牌,九曲回转的花街,金门大桥,棒球帽和击球棒,旧金山的标志性元素尽在眼前。画面中央是这样一句话:“我度过的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谁这么刻薄?马克·吐温。他没有说错,八月盛夏,我们在旧金山的整整一个星期里,一直穿着厚实的外套,寒风吹来,还难免瑟瑟发抖。几次去看金门桥,站在桥头的小山上,疾风劲吹,大桥橘红色的身影在浓雾中忽隐忽现,难得窥见全貌。但是不要怕冷,旧金山是值得去的,不仅仅为了金门桥,还为了“天鹅”。活色生香,善待街坊,丰俭由人,童叟无欺,真正的百年老店风范。这样的餐厅,对自己城市的居民而言,它是流逝的时光中一个亲切的锚地;对访客而言,它是一份发现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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