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不再依旧。
一条河流,从九华山主峰牯牛绛北侧的千山万壑间蜿蜒曲折、奔泻而出;似有若无的涛声,由远及近隐隐传来,随后又由近及远向着西北方向訇然前行……
哦,秋浦河。
晶莹的河水,曾经的涛声,五千年前就为安徽石台的先民们磨制石锛、石斧、鱼网坠等锋利或者灵巧的生产工具,立下过汗马功劳;公元前3世纪,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在被流放陵阳山区——秋浦河流域期间,曾在怪潭的钓鱼台前,用绵长的钓丝,“测试”过自己去国怀乡的“国愁”;公元500年前后,在池城主编《昭明文选》的梁太子萧统,案牍劳形之余,不时带领他的写作班子成员,在秋浦河绿缎子一样绵软晶莹的腹部扬棹飞舟;到了唐代,诗仙李白,摆脱功名利禄的羁绊,像顽童那样一头扎进秋浦河的清流,随后仰起脖子一挥手,一口气就写下了千古绝唱《秋浦歌十七首》。此后他数游秋浦,陆续创作了吟咏秋浦河的诗歌四十多首,为《全唐诗》浩瀚的海域,注入一股异常清新的水流……从那之后,这条“澄碧长秋,宛如潇湘洞庭”的河流,凭借《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等著作的渲染,诗之河的美名,渐传渐远,渐远渐响!
良好的自然禀赋,深厚的文化底蕴,潜移默化的陶冶,哺育了令乡民们引以为荣的骄子:老池州府历史上的第一名进士、官至右使的胡楚宾,自成一体的“晚唐格”诗人杜荀鹤,为民请命的李崧祥,著作等身、崇尚节气的“秀才领袖”吴应箕,被佛教界推崇为“中国近代佛教复兴之父”的杨仁山,自学成才的世界语诗人苏阿芒……都是从秋浦河畔的山旮旯、小河两岸绿树掩映的村落中,一步一步走向外面的世界,并且以其独特的形象,定格在历史的某个“窗口”,供世人永远瞻仰或缅想。
这方山水和氤氲其间霭霭的文风,还孵化了一系列独具特色的“副产品”:洋洋数十万言、连续演出的郑本《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就是以秋浦河畔的剡溪村为发祥地,最初走进民众的视野,并逐步走出皖南的崇山峻岭,进而走向外面更为广阔的世界;素享古代“文艺轻骑”美誉、别号“乡间第二私塾”、兼具普及文化知识功能的“坐唱(又称石台唱曲)”,曾在乡间的婚丧嫁娶、学业有成或者寿诞庆典之期,激活多少朴实的欢笑和迷人的笑靥?在学习“坐唱”的过程中,又使多少经济拮据家庭的子弟,水到渠成地学到了许多新的历史文化知识,提高了对于忠奸丑恶、是非曲直的辨别能力?同时,还由于文化元素深刻而长久的植入,一条便民济世的“古徽道”,从乡民们助人为乐的愿望中顽强长出,回环曲折地延伸在榉根岭的崇山峻岭间。普通的菽粟,被发酵成别有滋味并且热情倍增的“高露亭酒曲”,从而成为从古到今最为煽情的“种子”食物。直到现在,依然香醇醉人!古法制香、木榨榨油,所有这些被列入国家或省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离不开乡民们汗水的精心浇灌,无处不闪耀着文化与智慧交融所产生的光泽!
然而,伴随历史巨人前进的脚步,秋浦河的涛声不再依旧。
当年夜晚星空下晒场上聊天的老人们、纵情嬉闹的孩子们、“抵棍”“扳手劲”的小伙子们,还有“三人一台戏”的女人们,早已陆续散去,坐在自家的电视机前,看那咫尺千里的娱乐节目……虽然同样动情,但却少了一份直接的参与感。打工潮冲散了泥腿子组成的“曲班”,驱邪、劝善的《目连戏》,搁浅在乡民们的传说中;纵横交错铺展在村落中的青石板古道,因不能满足接踵而至的小车的通行,已被水泥沙石臃肿了“体型”;古墓、古道、古桥、古牌坊……当络绎而至的游客,争睹这些“沉淀的辉煌”时,乡民们方才痛惜地意识到,这些,已经是硕果仅存!
哦,秋浦河,你隐隐的涛声来自大地的深处,抑扬顿挫在起伏跌宕的河床,忠实地应和着两岸居民一样不平静的心灵! (王熙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