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笈歌

    清宫古代书画收藏臻于极盛，曾编为《石渠宝笈》。后虽有毁损，主体则存藏两岸故宫博物院。北京故宫有宝笈著录者千二百余件，多名迹巨品，且经数代学人整理鉴定，其成果为世所重。今当故宫建院九十华诞，单霁翔院长筹划，隆重推出石渠宝笈特展，神州震动，争睹为快。余受邀出席开幕式，亲历盛况，又感于历代治乱兴衰及宝笈之存亡离合，遂赋以长歌，并寄单院长。

 

乙未清秋碧虚渺，江山如洗歌窈窕。

 

紫垣缃帙映星辉，晋唐风华烟霭绕。

 

忆昔宝笈初编纂，入目尽为一时选。

 

七十四年三编竣，锦贉绣褫遍宫苑。

 

玉丁宁，花绚烂，千载耿光蕴其间。

 

宝笈甫出天下惊，斯文脉远传一旌。

 

隋宫二台宣和谱①，乾隆内府集大成。

 

天子嗜古重鉴评，钤印题跋见情趣。

 

治乱兴衰证墨迹，存亡离合冥冥注。

 

衰陵忍看厄难连，几多毁逸剧堪怜。

 

逊帝竟作胠箧客②，一炬焦土西花园③。

 

火中宝玉作猿吟，焚珍绝似广陵琴。

 

从来宝运连国运，绿水青山伴陆沉。

 

天地鼎革卿云烂，故宫焕然博物院。

 

昔日帝王手摩挲，一朝士庶始对面。

 

从此名迹任瞻研，华夏斯美薪火传。

 

清韵无边迷英伦④，天物有情报西南。

 

烽火南迁忆转徙，有宝流入外双溪⑤。

 

小白楼里多珍奥，海天何处觅鸿爪？

 

好是富春解我愁，合璧曾经动神州。

 

养心殿里三希帖，尚有快雪独飘游。

 

四美具⑥中念三美，至今仍羁美日欧。

 

试问渠中物，何时能聚首？

 

水流千里汇我中华一金瓯！

 

岂教至宝暗吞声？鉴藏整理又新程，

 

孜孜几代学人力，考订辨伪世所称。

 

由它玉石一坑住，倪黄巨眼心底灯。

 

谁使没骨谁勾勒，是真花叶自带风。

 

苍狗白云不计月，青丝无悔暮成雪。

 

最是艺绝装裱师，肯拾落花粘旧枝。

 

真真得灌彩灰酒⑦，螺黛又扫远山眉。

 

蓦然回首日月驰，故宫院庆迎九秩。

 

院庆筹划何其多，心血经年在宝笈。

 

天华爽霁秋旖旎，千呼万盼幕启时。

 

君不见武英殿变石渠阁，延禧宫成凤凰池⑧。

 

兰亭真迹世无容，承素双钩走神龙。

 

不使鼠须并蚕茧，也浸山阴水淙淙。

 

潇散伯远古澹神，王氏真迹在一门。

 

不是周公能解意，今日安得涵此芬？

 

游春图染青绿早，即今犹明隋川草。

 

卧听春山过马蹄，晓风吹皱杏花水。

 

清明上河市语纷，翻出汴京十丈尘。

 

人畜楼舍千家树，择端笔下千般春。

 

五朝宸翰⑨拔其萃，清帝艺趣堪体味。

 

金题玉躞精光射，鹄立俱是争睹者。

 

莫道风流已渐衰，禹甸大雅存魂魄。

 

且看斗牛间，紫气又凝团。

 

聚我合浦珠，扬我丰城剑。

 

剑合珠还应有日，凤阙再看锦绣篇。

 

九十犹是庆十九，

 

自是文物渊薮含英咀华总当年。

 

二○一五年九月下旬草于旅德途

 

注：

 

    ①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隋帝于东京观文殿后起二台，东曰妙楷台，藏自古法书；西曰宝迹台，收自古名画。

 

    ②溥仪曾以赏赐其弟的名义，盗出宫藏书画一千余件，后存放伪满皇宫小白楼。日本投降溥仪出逃，书画散佚，一部分流入海外。

 

    ③1923年6月26日，建福宫花园（即俗称西花园）失火，烧毁各类珍贵文物甚多。

 

    ④1935年12月到1936年3月，故宫的735件精美文物赴英国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影响巨大，在英国甚至欧洲掀起了一股“中国热”。

 

    ⑤抗战时故宫文物南迁，为了报答西南父老协助运输、保卫之劳，以使其饱览祖国文化瑰宝，故宫博物院马衡院长特呈准行政院，在陪都重庆举办了一次西迁书画告别展览会。精选书画作品142件，为晋唐宋元明清名家之作。

 

    ⑥乾隆皇帝十分钟爱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和传为宋李公麟的《潇湘卧游图》《蜀川胜概图》《九歌图》，皆收入《石渠宝笈初编》，珍藏在建福宫花园静怡轩，并将该室命名为“四美具”。现在“四美”则分藏于中、美、英、日四国博物馆：《九歌图》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调拨自北京故宫博物院），《蜀川胜概图》在美国史密森尼博物研究院亚洲艺术馆（即弗利尔艺术馆和赛克勒艺术馆），《女史箴图》在英国大英博物馆，《潇湘卧游图》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⑦彩灰酒，传说中的酒名。唐杜荀鹤《松窗杂录》中记有一名叫真真的女子，灌以百家彩灰酒而复活的故事。后遂用“彩灰酒”为返魂之典。

 

    ⑧石渠宝笈特展分别在武英殿（书画作品）和延禧宫（主要是与作品有关的资料等）两处展出。

 

    ⑨五帝宸翰，指展览中有清代五位帝王（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的墨迹。

 

    （作者为中华诗词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原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