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中的冷美与热美

    思维是人类的特有活动，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情感与理智是思维的两个方面，情感复杂而理智专一，二者常常争执不休，却又形影不离。

    人的情感像春天一样“多情”，像夏天一样“激动”，而理智又兼具秋天的“清醒”和冬天的“冷静”。在人类的思维活动中，情感与理智默契相处时，恰似鱼水交融，能够激发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当二者难以有机交融的时候，又形成了矛与盾的关系——情至深处，常常兴风作浪，不能自已，理智却能力挽狂澜，使思维回归正常轨道。鉴于艺术创作活动对情感和理智的双重依赖，究竟哪个是矛，哪个是盾，有时候还真难以判断！

    由于艺术门类的不同，艺术家们驾驭情感和理智的方法也有着一定的差异。当创作激情如烈焰般升腾而起，文学家会毫无顾忌地向形象思维的炉门中“添草加柴”，任凭情感的星火在内心的小宇宙中自由飞翔，去追寻和撞击灵感的流星。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去请教大文豪郭沫若吧：“《地球，我的母亲》是民八学校刚放了年假的时候做的，那天上半天跑到福冈图书馆去看书，突然受到诗兴袭击，便出了馆，在馆后偏僻的石子路上，把‘下驮’脱了，赤着脚踱来踱去，时而又率性倒在路上睡着，想真切地和‘地球母亲’亲昵，去感触她的皮肤，受她的拥抱……”这首名诗就是在这样如痴如醉的炽热情感中诞生了。

    文学创作可以天马行空，摄影艺术创作则受到纪实性和瞬间性的制约，摄影家不可能像诗人、文学家那样浮想联翩。从认识生活、艺术构思到艺术表现，摄影创作活动必须面对生活中的实体，精彩往往呈现于这一实体运动变化过程之一瞬。在生活的机缘面前，如果摄影家流于滥情，就可能失去典型瞬间的拍摄机会。曾有一次，笔者面对激动人心的场景时，由于放纵了自己的情感，热泪盈眶而无法自制，导致拍摄无法进行，痛失了捕捉精彩瞬间的机会。

    摄影家袁毅平在谈拍摄《东方红》这幅名作体会时说：“当我看到，我盼望和等待两年之久的朝霞出现时，我激动得两腿发软，双手发抖，这时我努力控制住激动的情感，屏住气，用1/8秒的快门速度，一口气拍了八张。”“发抖”是喜怒哀乐这些情绪体验向身体动作的转化，是创作中的热美，“控制”是深悟之理，是创作中的冷美，是理智对生活形象的冷静思考。袁老在创作时对情感的“控制”才使大作《东方红》得以诞生。但同时也表明：冷美与热美的互相交织，不仅不会损失情感，反而使情感的体验不断稳固和深化，因为与理智高度结合的情感是一种更高级、完美、凝练、深沉的情感。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摄影人必须把握好摄影创作中冷美与热美的辩证关系，在精彩的瞬间面前，不能让情感随波逐流，而是要从情感的漩涡里寻出理智的根源和方向，要使情感的浪花随着理智的节拍起舞。也就是说，要平衡冷美与热美的关系，使理智和情感同步发展和深化，才有可能创造出优秀的艺术作品。

    任何优秀的艺术品也不可能只表现情感，不表现思想。只有做到情感与理智的平衡，才能创造出艺术性和思想性水乳交融的作品。例如人文地理摄影家徐冶，他的边地摄影作品就像成熟的麦穗，沉甸而饱满，在看得见的画面之外，往往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情感。鲁迅先生说得好：“研究是要用理智，要冷静的，而创作须情感，至少总得发点热。”

    最后还必须指出的是，即便是摆拍的理念性作品，也必须伴随着情感而进行，因为情感是创造艺术的火种，理智是永远代替不了审美感受的，从生活的观点到艺术的构思直至实际拍摄的创造，情感必须贯穿始终，而理智是融化在感情的活动之中的。

    傅雷说得好：“感情的美近于火焰的美，浪涛的美，疾风暴雨之美或是风和日暖、鸟语花香的美；理性的美却近于钻石的闪光，星星的闪光，近于雕刻精工的美，完满无疵的美，也就是智慧之美！情感与理性平衡所以最美，因为是最上乘的人生哲学，生活艺术。”

    (作者系江苏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