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来到北京,已经是第十个年头。这些年,无论是在外读书还是工作,我总忘不了家乡的母亲河——澧水。
家乡是湘西北地区的一座小城市,位于澧水中下游。历史上,家乡因河而兴,以渡口命名为“津”,素有“九澧门户”之称,曾是湘鄂边界重要的物资集散地。读罢乡土教材,对于家乡的荣耀感油然而生,也让这条湖南四大水系之一的澧水河在心里留下了浓重的底色。
于我来讲,关于澧水的记忆要从出生前的几个小时说起。那日凌晨,家住河北岸的父亲接到南岸医院的电话,说是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很不老实,迫切地希望来到人间。挂了电话,父亲随即赶到码头。不巧的是,上一班轮渡刚刚离岸,下一班还需要等待。就这样,在深秋的河岸边,一位男子踱步徘徊,陪伴他的,除了船工,就是川流不息的河水。
我降生两年后,飞架南北的澧水大桥竣工,拉近了两岸的距离。
上初中那会儿,每天清晨,我和几个同学会从河北岸蹬着自行车去南岸上学。骑到桥中央时,向东眺望,初日蓬勃而出,火红的色彩映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此等景象,往往让累得气喘吁吁的我们乐此不疲。
关于澧水的记忆,不尽然是宁静的。码头旁的大堤常年加固,新旧水泥层次分明。靠河的一面,一条条醒目的红漆记录着警戒水位和数次历史最高水位。每到七八月汛期,河水便会变得浑黄,流速加快,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要吞噬两岸的一切。偶尔,外公会在晚饭后带我遛弯到大堤上,和很多市民一样,看看水情,并默默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人对洪水习以为常,却不敢掉以轻心。有几年汛期,身为共产党员的父亲与不少同事被抽调到大堤上值班。他们通宵达旦地工作,时刻关注水位,为整座城市的安危贡献着微薄的力量。
在没有铁路和高速公路的年代,澧水内河航运的便捷成就了家乡当年的繁荣。年少的我,也曾见证春节里轮船返家的壮观景象。一艘艘货运轮船结束了经年在长江沿岸的漂泊,经洞庭湖,溯澧水,回到家乡的港湾,占去大半个河道,像接受检阅的队列一样整齐。那时,几个顽皮的小伙伴便会一路踩着河漫滩的淤泥或贝壳,偷偷地爬上船上蹿下跳。站在船头,我想象着自己是个舵手,开着江船,从澧水起航,驶向远方……
那时候,家乡人去省会长沙也得坐轮船。头天下午出发,顺着澧水到洞庭湖,再逆行湘江,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次日清晨。记得1997年的一天,父亲便是从澧水河边坐轮船抵达长沙,再转乘火车南下广东,加入了打工者的队伍。那天,我从学校狂奔到码头,望着远去的轮船,生命中第一次品味到离别的沉重。从彼时起,每每临近春节,澧水河上从长沙回程的轮船便成了一个孩子翘首以盼的对象。
后来,陆路交通逐渐发达,内河航运不如从前,汽车成为人们往返长沙和家乡的交通工具,开往长沙的客运轮船便结束了历史使命,成为澧水河上一个时代的印记。
近两年,随着高速公路的开通,家乡到长沙的距离似乎又缩短了。城里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让启用二十多年的澧水大桥承受着愈加繁重的压力。听母亲说,在澧水大桥下游几公里处,新的大桥已经开始施工建设,过不了几年,就将成为沟通澧水两岸的第二座大桥,给家乡人带来更大的便利。
今年十一假期回家,我陪外婆到河边码头散步,听她感叹年轻时商贩云集的喧嚣早已不再,客船码头人声鼎沸的繁忙也悄然远去。老人给外孙讲述自己的经历,关乎这座城,也关乎这条河,更关乎几代人。
每每回忆至此,仿佛就能感受到河岸的凉风吹过,夹杂着水汽,湿润了久居北方的游子眼眶。
(本报记者 徐畅)